纏綿繾綣的梅菜扣肉(1 / 2)

纏綿繾綣的梅菜扣肉

從蒸鍋裏溢出的香氣,

化成了無聲的音樂,

悠悠揚揚地飄入了

我們感官最深層、最細致的部位,

大家都變得恍恍惚惚、

心猿意馬。

童年時,爸爸做梅菜扣肉是家裏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說“驚天動地”,是半點兒也不誇張的。

因為它工序繁複,耗時,費事,消磨精力,考驗耐性。然而,這梅菜扣肉,卻是我們生活裏很大的憧憬、很亮的期盼。

爸爸總在烹煮梅菜扣肉的前一周便唯恐天下不知地大聲宣布,於是,整整一個星期,我們的心便像上了釉彩,有無可名狀的歡喜。

單單衝洗梅菜幹,便很費功夫,因為梅菜幹沙子極多,倘若衝洗不幹淨,所有烹飪的功夫都白費了。爸爸先把幹硬的梅菜浸軟,再把薄薄大大的葉子掰開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衝衝洗洗、洗洗衝衝,終於洗幹淨時,爸爸的雙手也起了一圈圈皺皺的“水紋”,仿佛在一瞬間老了十年。接著,把梅菜浸在水裏一個時辰,消減它的鹹味,擠幹水分,加入糖,放進鍋裏,慢火炒;炒到雙臂酸軟、炒到天昏地暗,再拌入一大匙食油,幹癟的梅菜至此心滿意足地閃出了一種富貴的亮澤。

接著,爸爸又得為處理五花肉忙碌了。把一公斤尚未切開的五花肉放進沸水裏,煮至七分熟,取出,瀝幹水分,用醬油醃一個小時,在沸油裏炸成燦爛的金黃色,再切成薄片,加入紹興酒,在鍋裏用蒜頭爆香。之後,才把肉片整整齊齊地鋪排在碗底,上置梅菜幹,倒入醃肉的汁液,蒸半小時。

這時,從蒸鍋裏溢出的香氣,化成了無聲的音樂,悠悠揚揚地飄入了我們感官最深層、最細致的部位,大家都變得恍恍惚惚、心猿意馬。

梅菜扣肉最終端上桌來的那一刻,周遭寂然,大家隻感覺到梅菜扣肉洶湧澎湃的氣味好似滔天巨浪般席卷而來,“嘩啦嘩啦”地把整個人淹沒了!

梅菜和五花肉,是天作之合。特愛吸油的梅菜,在蒸煮的過程中,貪婪地、瘋狂地吮吸著五花肉滑膩的油脂,然後,又“投桃報李”地將自身特殊的清香慷慨大度地熏染給豐腴的五花肉。葷與素,原本是勢不兩立的,然而,梅菜扣肉卻改變了固執的傳統,葷中有素而素中有葷,纏綿繾綣,葷素之間,體現了難得一見的圓融和諧。

醬紅油亮的扣肉柔滑細膩,千回百轉的梅菜甜鹹交錯,當兩者在味蕾上碰擊出跌宕起伏的抑揚頓挫時,人就忍不住在極大極深的幸福裏微笑;當笑影晃動時,嘴角還閃爍著晶亮的油光!

梅菜扣肉是客家人的典型菜肴,原居中原的客家人,為了躲避戰亂和自然災害,先後五次大舉南遷。為求生存,披荊斬棘,墾荒耕作;在從事勞動時,體能消耗大,必須以油脂補充體力;此外,由於生活艱苦,他們刻意將食材處理得比較鹹、比較香,借以增加飯量,減少副食,“梅菜扣肉”這道菜肴便很好地體現了“鹹、肥、香”這三大傳統客家口味的要素。

梅菜幹是由芥菜醃漬而成的,芥菜中含有豐富的維生素A、B、C和大量的鈣、鐵、硫、磷,是非常有營養的蔬菜。勤勞節儉的客家婦女,將盛產而吃不完的芥菜醃漬成梅菜幹,既利於保存,又可備不時之需。有個客家鄉親曾經說過:“沒有一個客家人是從來不曾吃過醃漬菜的。”這話不但反映出客家人過去生活的艱難,也明確地說出了客家菜肴的某些特色。

盛產芥菜的惠州,流傳著一則有關梅菜的傳說。

明朝末年,有位盧姓官吏不滿朝政腐敗,偕同家眷由中原南遷惠州。出身名門的盧夫人,知書識禮,為人善良。她育有五子,嗷嗷待哺,積蓄花盡,不善開源,一家子在半饑餓狀態中艱苦度日。一日,盧夫人於河邊洗衣,饑腸轆轆的孩子哭鬧不休,她心酸落淚,就在這時,一朵彩雲隨風飄來,化作一位慈眉善目的婦人,賜蔬菜種子一包,囑她廣為播種,日後溫飽不愁。盧夫人急急拜謝,求詢姓名,婦人淡淡地應:“我姓梅。”言畢騰雲而去。盧夫人播種耕種,澆水施肥,果然便長出了綠油油的菜苗,到了收成季節,田地裏滿滿滿滿的都是又大又肥的菜,每棵重達幾斤。摘來烹煮,鮮甜可口。盧夫人一筐一筐地摘,又與左鄰右舍一同分享。然而,菜蔬盛產,無論如何也吃不完,聰慧的盧夫人為求久存,加鹽醃製,曬成菜幹,色呈金黃,香氣撲鼻,有人追問菜名,盧夫人喜滋滋地說:“是梅仙姑送的,就稱梅菜吧!”梅菜從此在惠州聲名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