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鄉愁
對於我們來說,
那是一種活的教育,
它教會了我們一種屬於味蕾的快樂,
一種細致的、精致的快樂;
而這種極致的快樂,
也的確為我們長長的一生
髹上了晶亮的釉彩。
不知怎的,魚頭常常與倫常親情扯在一塊兒。
廣為流傳的一則故事是,雙親為了讓兒女享受嫩滑的魚肉而佯裝愛吃骨多肉少的魚頭,兒女在這樣的餐桌氛圍裏成長後,卻又沒有足夠的智慧識破這則白色的謊言,因此,一旦他們有了經濟能力後,便常常在餐館點魚頭給雙親吃;對魚頭其實沒有好感的雙親,為了維持長者的尊嚴,無法說出真相,隻好勉強擠出笑容,裝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把這出“不甚有趣”的戲繼續演下去。
這則故事,旨在表揚上下兩代的愛,但是,我個人覺得,這種愛的表達方式,閃閃縮縮、迂迂回回,不夠坦率、不夠痛快。
實際上,真正的愛,是開放的、誠懇的,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讓年輕的一代自小學會敬老的禮貌,再來便是教會他們分享的藝術。最好、最嫩、最大塊的魚肉,應該給家中最老和次老的;其他的人呢,便將魚肉按比例分了,你一塊我一塊熱熱鬧鬧地吃。至於魚頭嘛,誰愛吃便拿去吃,不愛吃嘛就倒掉啦。佯裝愛吃?幹嗎要裝?一家人親密無間地生活在一起,唯有“禍福與共”,才能更好地促進家庭的凝聚力啊!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則故事,居然衍生出另一則惹人發噱的小故事。
一位母親,在孩子成長的曆程中,隻吃魚頭,魚肉全都剔給孩子吃。孩子偶爾問起,她總淡淡淡淡地說:“我愛魚頭。”孩子成長後,讀到上述那則廣為人知的故事,才恍然大悟,哎喲,原來母親是為了愛而長期製造白色的謊言呢!從此,上餐館,總把大塊的魚肉往母親碗裏擱,母親要夾魚頭來吃,孩子死活不讓,頻頻說道:“媽,你受的苦夠多了,現在,該您享福了。”一回,母親獨自上餐館,悄悄點了一個醬蒸魚頭來享用,不巧被孩子撞見了,自然大吃一驚,她一臉尷尬地說:“兒呀,我其實是真的喜歡吃魚頭啊!”
眾人對魚頭的反應就像苦瓜一樣,是兩極分化的。鍾情它者視如拱璧,厭惡它者棄如敝屣。就以我們家來說吧,父親一提起魚頭便眉開眼笑,母親呢,卻是“敬而遠之”的。
父親是很懂得在飲食上寵自己的,每個星期天拎著菜籃到菜市去,便是他舒緩工作壓力最好的方式,而為自己蒸個魚頭,也就是他生活裏的大享受了。
在蒸魚頭之前,父親一定會先炸豬油渣,而這,總讓童年的我們雀躍不已。隻見父親耐心地把那一大塊柔軟雪白的肥豬肉切成整整齊齊的顆粒狀,一股腦兒地倒入沸油裏,肥豬肉如逢知己,快樂地在沸油熱情的擁抱中發出了“嗞嗞嗞”的呢喃;從油鍋裏飄送出來的香氣,是飽滿的、豐潤的、充滿了佻達粗獷的野性;我們呢,一個個在廚房裏踮起腳尖,貪婪而焦灼地等。
處理好豬油渣後,父親便好整以暇地蒸魚頭了。
他把剁碎的豆醬和細切的薑絲覆蓋在肥大的石斑魚頭上麵蒸。父親說,蒸魚頭最關鍵的是火候,火候拿捏不準,便前功盡棄了。
調了鬧鍾,鬧鍾一響,鍋蓋一掀,一蓬白白的煙氣便像難民投奔自由一樣飛躥出來。大汗淋漓的父親將蒸得恰到好處少一分鍾怕不熟多一分鍾嫌太老的魚頭捧到桌上,把炸得金黃酥脆的豬油渣像天女散花一樣撒在上麵。
然後,他吃魚頭,我們便夾盤裏的豬油渣來吃。
說真的,豬油渣的好味道,真的是天下無雙啊!它飄逸宛若雪花般瞬間在舌麵上融化無蹤,留下餘韻嫋繞;它繽紛好似五色噴泉般霎時湧出滿嘴絢爛,讓人回味無窮。吃豬油渣的經驗是如此的刻骨銘心,以致我成長後,一看到“舌粲蓮花”這四個字,便從它字麵上的意思聯想起童年這一顆顆金光閃爍的豬油渣,噯,它們真的是綻放於舌麵上一朵一朵燦爛已極的蓮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