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勰
劉勰(約465—約532),字彥和,大約生在宋明帝泰始三年(467)左右,卒於梁普通二年(520)左右。《文心雕龍》寫於齊東昏侯永元初,至齊和帝中興初成書,前後共用了三四年時間。《文心雕龍》的五十篇文章,自然都是駢體文,以駢體文討論文學理論問題,難度當然很大,但劉勰卻寫得相當成功。這也可以看出作者的語言功力了。《麗辭》是劉勰所作《文心雕龍》的一篇,該篇討論的是儷(lí)辭,即駢偶的辭語,並不是討論運用美麗辭藻的。由於作者生活的時代寫文章求駢對,所以他寫了這一篇,表述了自己的看法。
造化賦形,支體必雙[1];神理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辭,運裁百慮,高下相須,自然成對。唐、虞之世,辭未極文,而皋陶讚雲:“罪疑惟輕,功疑惟重[2]”;益陳謨雲:滿招損,謙受益[3];豈營麗辭,率然對耳(原作爾。黃雲:案馮本作耳。今依校改)。《易》之《文》、《係》,聖人之妙思也[4]。序乾四德,則句句相銜[5];龍虎類感,則字字相麗(原作儷,今校改)[6];乾坤易簡,則宛轉相承[7];日月往來,則隔行懸合[8];雖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至於《詩》人偶章[9],大夫聯辭[10],奇偶適變,不勞經營。自楊、馬、張、蔡[11],崇盛麗辭,如宋畫吳冶(畫原作盡,冶原作治,朱改)[12],刻形鏤法[13],麗句與深采並流,偶意共逸韻俱發[14]。至魏、晉群才,析句彌密,聯字合趣[15],剖(一作割)毫析厘。然契機者入巧,浮假者無功[16]。
故麗辭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正對為劣。言對者,雙比空辭者也[17];事對者,並舉人驗者也;反對者,理殊趣合者也[18];正對者,事異義同者也[19]。長卿《上林》(原有賦,校雲:原脫、補。今仍刪)雲:“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20]。”此言對之類也。宋玉《神女(原有賦,今刪)》雲:“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麵,比之無色[21]。”此事對之類也。仲宣《登樓》(鈴木雲:閔本岡本有賦字)雲:“鍾儀幽而楚奏,莊舄顯而越吟[22]。”此反對之類也。孟陽《七哀》雲:漢祖想眝榆,光武思白水[23]。此正對之類也。凡偶辭胸臆,言對所以為易也;徵(原作擬,一作微)人在(原作之,今校改)學,事對所以為難也[24];幽顯同誌,反對所以為優也;並肩(原作貴,今依紀昀校改)共心,正對所以為劣也。言對(原作又以,今依紀昀校改)事對,各有反正,指類而求,條目(原作萬條目,今依範校改)昭然矣[25]。
張華詩稱“遊雁比翼翔,歸鴻知接翮[26]”,劉琨詩言(原在詩字上)宣尼悲獲麟,西狩泣孔邱[27]。若斯重出,即對句之駢枝也[28]。
是以言對為美,貴在精巧;事對所先,務在允當。若兩言(原作事,依紀評校改。)相配,而優劣不均,是驥在左驂,駑為右服也[29]。若夫事或孤立,莫與相偶,是夔之一足[30],眞(譚校作眡。鈴木雲:嘉靖本作眡。)踔而行也[31]。若氣無奇類,文乏異采,碌碌麗辭,則昏睡耳目。必使理圓事密,聯璧其章[32]。迭用奇偶,節以雜佩[33],乃其貴耳。類此而思,理自(汪本作斯)見也。
讚曰:體植必兩[34],辭動有配。左提右挈,精末(原作味,今依劉永濟校改)兼載[35]。炳爍聯華,鏡靜含態[36]。玉潤雙流,如彼珩眣[37]。
[1]支體:同肢體。
[2]皋陶(ɡāoyáo)讚:出自《尚書·大禹謨》,是皋陶讚大禹之辭。罪疑惟輕,功疑惟重:罪可疑則刑罰從輕,功可疑則賞賜從重。
[3]益:伯益,人名。謨(mó):謀劃,計謀。
[4]《易》之《文》、《係》:《周易》的《文言》和《係辭》。
[5]乾四德:乾卦的四德:元、亨、利、貞。句句相銜:句與句對偶。《周易·乾卦·文言》:“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合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故曰:乾元亨利貞。
[6]龍虎類感:《周易·乾卦·文言》: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7]乾坤易簡:《周易·係辭上》: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宛轉相承:委婉曲折、上下相承的對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