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台灣方麵由張玉法代表答辯。他當然要為“全民革命說”辯護,但可能也是由於英文口語業已生疏,隻能重複其論文已經表述的五個要點。隨後是自由發言,台下聽眾提出問題頗多,張玉法與我都多次回答,台灣學者張忠棟等亦曾起來答複質疑。我很希望其他大陸學者也能起立回應,為我稍解勞累,但他們始終平靜地坐著,讓我唱獨角戲。
最後由胡繩、秦孝儀分別做總結發言。胡繩豁達大度,從總體上肯定了此次會議所取得的成果。秦孝儀的發言卻顯得意識形態性頗強,說什麼研究辛亥革命必須以“國父學說”為遵循雲雲。末了由主席略致數語,肯定成績並感謝大家之後即行散會,時間已是晚上11點鍾。
平心而論,這次討論不算深入,爭辯也並非激烈,雙方都彬彬有禮,保持相當的克製。其實東道主的指導思想本來即係如此,心平氣和地討論學術問題,這本身就是一大突破。他們唯恐激烈爭論將會引起感情上的傷害,所以限定兩岸學者答辯發言五分鍾,自由發言隻有兩分鍾,很難有所展開。但會場情緒倒是始終熱烈高昂,很多聽眾都是從外地趕來參加此次盛會的。
散會以後,我們原本還想與台灣學者個別交談,不料立即被台下聽眾擁上包圍,台灣學者則在秦孝儀率領下匆匆離去。唐德剛等華裔學者似乎興猶未盡。龍卷風似的把我拉到樓上一間較大的客房,二三十人聚在一起飲酒暢敘,共慶會議圓滿結束。時間已過子夜,我正擬回臥房就寢,年逾古稀的華裔資深學者鄧嗣禹又把我拉到他的房間,用濃重的湖南鄉音說:“今晚我一定要與你同飲。”隨即拿出從東南亞帶來的小食,與我邊吃邊談。談話的內容我已毫無記憶,但那濃鬱的鄉情與誠摯的祖國關懷使我心醉更甚於酒醉。回到自己的臥房,已是淩晨2點多鍾了。
事情本來到此已經了結,但海外眾多中文媒體的報道卻有各自的傾向性。也許是由於新聞界對大陸學者的表現好評太多,秦孝儀感到非常不快,於是對好幾家台灣報紙發表談話,蓄意對大陸史學有所貶抑。同時,台灣有些記者也未能持公平態度,對我們的學術見解(主要是“資產階級革命說”)作許多曲解與攻擊。海外有些友人對於這種做法極為不滿,把有代表性的報道和文章複印寄給我參考,免得我挨了罵還蒙在鼓裏。我感到有正麵回應的必要,以免以訛傳訛,混淆視聽,便寫了《關於辛亥革命性質問題――兼答台北學者》一文,在《近代史研究》公開發表。此文主要是用大量史料從不同層麵論證辛亥革命的資產階級性質,同時指出台灣某些學者由於資料與方法論的局限,以致進入認知的誤區。同時,我也用稍許筆墨諷刺了若幹報道執筆者的無知與幼稚。這可以看成是會後的餘波。
但芝加哥會議的影響畢竟是深遠的。甚至在事隔十多年的今天,不少海外同行見麵時還說:“我們是在芝加哥會議時才認識你的。”鬥轉星移,時過境遷。即令是先後擔任過國民黨中央黨史編纂委員會主委的秦孝儀、李雲漢,也漸漸淡化了昔日的芥蒂。1993年冬在台北重逢時,他們稱我為“芝加哥的老戰友”,把酒憶舊,笑談盡歡。同胞情誼畢竟超越了曆史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