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芝加哥會議:兩岸中國學者(1 / 2)

第一次正式會晤

1982年4月初,亞洲協會在芝加哥舉行規模盛大的年會,並邀請海峽兩岸學者參加專門討論辛亥革命的分組會。這是兩岸中國學者第一次正式會晤,因此引起國內外廣泛的關注。

雙方都派出較強學者陣容出席會議。我們由胡繩領隊,趙複三、李澤厚、李宗一和我同行,翻譯是陳德仁(女)。基本上由中國社科院人員組成,院外人士是胡繩與我。台灣方麵由曾任國民黨中央副秘書長的秦孝儀任團長,成員為李雲漢、張玉法、張忠棟、林明德,翻譯則由其北美關係協調會就地派出。

實際上,我們與台灣學者在舊金山機場候機時已經相互看見了,因為雖然分別從北京和台北出發,但都是在舊金山轉機,而且是搭同一班機前往芝加哥。不過由於隔絕已久,且以座位相距甚遠,也沒有交談機會,但主要還是因為雙方都有些矜持,誰也不願首先伸出友誼之手,或說第一句“你好”。倒是作為東道主的亞洲協會中國委員會非常周到,他們特地於會前在唐人街中國餐館第一樓宴請兩岸代表,為我們提供比較輕鬆的結識與交談的機會。為表示平等相待,宴設兩席,每席各有主賓,一為胡繩,一為秦孝儀。我不知東道主事先如何考慮,胡繩作為主賓那一桌囊括了幾乎全部兩岸中國學者;而秦孝儀作為主賓這一桌,卻隻有我作為大陸學者奉陪,其餘全是美國人或其他西方人。我又恰好被安排坐在秦孝儀旁邊,即使出於禮儀也非交談不可。看見胡繩那桌兩岸學者談笑風生,內心羨慕不已,頗想與秦交談幾句。但我有個怪脾氣――小民怕官,不大願意獨自接觸高層官員,能避開就避開,雖共產黨高幹亦不例外。隻有與胡繩相處(我們還曾合用過一間臥房)感到非常輕鬆,因為他毫無官氣,平易近人,虛懷若穀,在對外學術交流方麵,對我完全信任。但秦孝儀不然,大約是在“先總統蔣公”身邊工作太久,耳濡目染,熏陶甚深,他的言談舉止使我立即聯想起建國前那些國民黨高官。因此我沒有主動攀談,而是與外國同行寒暄說笑。秦孝儀不會說英語,與同席外國人又素不相識,可能有點感到冷落,便乘我夾菜時詢問籍貫、學曆等等。聽到我說原籍浙江,他故作高興狀,連說貴地出人才,出人才,例如陳氏叔侄、朱家驊、戴季陶等等。我也向他請教,他說是湖南人,我也作為回應恭維湖南是風水寶地,出了毛澤東、劉少奇、彭德懷等等。他知道我是有意開玩笑,便把話題岔開了。我問他想不想回長沙重新品嚐火宮殿的臭豆腐,他略有沉吟便笑著說:“現在恐怕時機還不成熟吧!”

這就是隔絕30多年以後,兩岸曆史學者之間的第一次正式對話。散席後,我問二李(澤厚、宗一)那席為何談得如此熱鬧,他們說主要是台灣學者打聽故鄉和親友情況,所以可談的話題就多了。這樣的交流,自然可以為學術討論增添若幹親切感。

但雙方對討論的準備卻不夠充分,因為都是在開會當天才看到對方的論文,而且那天活動頻繁,來訪者又較多。說來簡直使人難以相信,直到這天上午,胡繩才通知我擔任大陸方麵的答辯人,而且也沒有交代應該注意什麼問題。這大概是胡繩特有的大而化之的領導作風,對同事充分信任而又放手。他對你的信任建立於平素的了解,既經信任便決不輕疑,斷定你一定能夠出色完成任務,因而這種信任的本身便構成激勵與鼓舞。所以我沒有再作詢問,便關在房內獨自看台灣學者提交的論文,雖然時間很緊,但大體上已心中有數。

我們的分組討論會預定在晚間9時開始,地點是棕櫚賓館的大會議廳。但晚上7時便開始有人前往等候,及至雙方代表和外國評論員入場時,可容納五六百人的大會議廳早已坐得滿滿的,後來的人隻有坐在階梯過道地毯上。兩岸學者和外國評論員上台後,按英文姓氏字首順序坐成一長排。我的姓氏字首是Z,所以坐在講台最左側,與大陸學者完全隔開,無法隨時交換意見,會上隻有靠自己即席發揮。

根據東道主的事先安排,外國評論員逐一評述兩岸學者提交的論文後,便由雙方答辯人作出回應。我首先答辯,由於英文口語早已丟生,趙複三見義勇為,主動為我翻譯,他那一口地道牛津英語,為我的發言大增光彩。我的發言限定隻有五分鍾,還得包括翻譯時間,所以必須非常簡練。共談三點:(1)感謝評論員的中肯評述。(2)發現兩岸學者論文有許多相通之處,如辛亥革命的曆史意義、孫中山在革命中的地位與作用等;如果台灣學者同意,我主編的《辛亥革命史叢刊》可以全文發表(全場熱烈鼓掌)。(3)張玉法主張辛亥革命是全民革命,並批評大陸學者的“資產階級說”,我不能同意,並指出分歧產生原因有二:一是方法論不同;二是資料運用有差異。我的發言事先沒有寫成文稿,又未與趙複三交換過意見,但他即席翻譯,譯意確切,措辭典雅,所以有的海外報紙稱讚為“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多次博得熱烈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