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所缺少的,正是“辨心術以議史德”的高度自覺,所以敷衍塞職者有之,剽竊成書者有之,精品難出,膺著充塞,乃至在史學界也需要厲行打假掃劣。
半個世紀以前,法國年鑒學派的先驅布洛赫,在《曆史學家的技藝》一書的導言中,用天真的小兒子的一句話作為開頭:“告訴我,爸爸,曆史有什麼用?”而這正是至今仍使我們感到困惑的一個問題。布洛赫極為嚴肅地對待這個問題,他說:“無疑,有人會認為孩子的問題未免太幼稚了,可在我看來,這個質問切中了要害。……一位年邁的工匠(布洛赫自稱――引者)捫心自問:花一生的精力來從事這行當值嗎?這時,他心中難道不會忽然產生一陣疑惑嗎?‘曆史有什麼用?’這個問題已遠遠超越了職業道德之類枝節問題,事實上,我們整個西方文明都與之有關。”(此處用張和聲、程鬱譯文,下同)為此他寫了這本書,不僅是回答孩子的問題,而更重要的是回答學術界和整個社會的質疑。
我也有類似的經驗。1990年秋天,在弗吉尼亞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學位的侄子到普林斯頓來探親,經常開車陪我到遠處旅行。年輕人性急,車速快而路又不熟,因此經常迷路。每逢這種情況,他必定問我:“我們在哪裏?”於是我立即翻開地圖,對照路標幫助他找出自己的位置,然後才能確定繼續前進的方向。如此反複多次,我受到某種啟示,也不禁反躬自問:“史學在哪裏?”
長期以來,史學走過的並非全是康莊大道。過去是政治幹擾太多,往往使史學受損害太多,甚至湮沒自己的本真。20世紀80年代以後,政治對史學已漸寬容,但又遭到商品大潮更為猛烈的衝擊。過去,史學盡管受到這樣或那樣的磨難,但史學工作者總算還有鐵飯碗可端。現在的處境更為困難,簡直是麵臨存亡絕續的嚴重關頭。若幹大學的曆史係已經改辦旅遊係、旅遊學院,有的考古專業則開珠寶古玩店,為數不少的年輕曆史學者幹脆下海或從政,真正專心致誌堅持在漫無邊際的史學海洋中執著遠航的人,為數已經愈來愈少。加以現行學位製度與職稱評定中存在著嚴重問題,學術領域的急功近利導致率爾操觚之作泛濫,而直接的或變相的抄襲之風愈演愈烈。
我決不認為史學現在已經是漆黑一團,史學仍然在困境中掙紮前進,優秀的人才與優秀的論著仍然在不斷湧現,但消極的現象畢竟已經十分嚴重,我們怎能熟視無睹!最令人擔憂的是,許多人已經不再注重史德或心術,而刻意追求的隻是個人的眼前利益。“穢史者所以自穢,謗史者所以自謗”,正是這些人最好的寫照。我鄭重呼籲史學同行認真閱讀布洛赫此書,他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全部書稿,便為反法西斯偉大事業獻出自己的生命。他為我們留下的是對民族與史學的無限忠誠,而這正是我們所最需要的史德或心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