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兩口話說透了,天也啟明。
窗玻璃中,蒙蒙地見到外麵的樹影兒。
呱呱咕又開始叫了起來。
老喬頭剛要套褲去地裏,忽地聽到東房三狗兒大叫一聲:“你說!說!”
“天哪!多嚇人!這狗東西,睡得好好的,發什麼狗勁?”老喬婆媽嚇的!
其實,東房裏一對兒整夜沒合眼,不是她捅他一下,就是他搗她一下。蹬、抓、挖、捏、摳,床上的內戰,連連爆發。
女人似乎不像以前那麼厲害,像總有疼指被男人壓著,始終不想擴大事態,隻是局部反抗和趁機教訓男人。
男人卻怒不可遏,一反過去被領導,被控製的地位,越來越增加些大丈夫的血氣。最後終於在沉默中爆發了——在忍受中反抗了,在絕望中豁出去了!
“你說!你說!”三狗兒喊。
“哎呀!你發的哪根神經?誰的好好的勒嗓子!你嚇了孩子呀!小老子!”老喬婆一嚇,光著腳奔到東房,“你不要叫她,說有話對我說,你這個沒出息!才一個孩子,第二胎想不要了,我前前後後生了你們六個哪!”
“你不用說了!”
“我要說,你逼你女人幹啥?這不是存心要把我這個老婆子氣瘋了嗎!我的苦人哪!我的苦命啊!”老喬婆最拿手的一著,就是哭。而且無論什麼地方,什麼時間,不管地有多髒,也不管人有多少,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手拍著地。有人說,她這是帶板兒。
不過,老喬婆的這種哭,確實很藝術。她雖來新疆幾十年,但仍然保持著南方的哭法,仍保持徽州傳統拖腔的流派。比如她開頭那一句,我的苦命人哪!且不說這苦命人是誰,是死去的前夫?還是活著的老喬頭?或者指自己。單就這六個字,四個分節,兩個長腔,最後一個哪字,就夠你大飽耳福的。不過好聽是好聽,弄在這五更頭裏,大吵大喊,不免叫晨睡者們吃驚和有點毛骨悚然。
然而,薑麗麗仍麵朝裏,誰也不睬。
老喬頭仍坐在自己床頭,聽動靜。
北屋呢二狗兒除了扔顆炸彈在他床上,否則他是不會醒的。蘭妹聽是聽見了,老生常談,不新鮮,礙不著自己的事,少問為佳。
又聽三狗大叫:“你別嚎了,這孩子不是我的!”
老喬婆一聽,真的不嚎了“你說什麼?”
“她這孩子不是我的!”
老喬婆怕薑麗麗打三狗的嘴,自己先想法治住他這種胡說“你說什麼了,你再說一遍!”
“她這孩子不是我的!”三狗兒真的又大聲說一句。
薑麗麗仍麵朝裏睡著。
老喬婆心裏怪了,想問問底細,又壓壓三狗兒的話:“你這個狗日的,嘴打麻了說胡話!二十幾歲的大小夥,站起來比人高,不比別人少什麼,為什麼不是你的?”
“我,我紮了,她……”
“什麼?”
“我紮了!她,她這孩子是王阿疆的。”
“啪!”一個六十二公斤級的重型耳光,落在三狗兒左臉上——這是閃電式,被打者來不及提防,而打者又安然上了床,仍然麵朝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