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1 / 1)

蘭妹從喬家小院走出來,沿著豐產渠一直向前走去。

皎潔的月光,靜謐地裝飾著初冬的夜空,風也停止了。

一望無際的大戈壁灘,像深藍色的大海一樣安靜。

月邊的幾朵薄雲像是凝固了。

遠處的天山猶如偉岸的天城,龐大、陰森、威嚴。

四處悄然無嘩。

她回頭看看喬家小院,沒有聲息。

她不由後悔起來,她怎麼在這裏過了五六年的日子,到底怎麼過來的?一片空白,隻有一雙雙凶狠,挑剔,嘲弄的眼睛——永遠忘不了的那些眼睛。

她又一次想起她的家,想起她所到過的地方。想起她所吃的苦,想起她所受的欺,嗚嗚嗚,嗚嗚嗚……她哭了,哭得好悲痛,哭得好淒涼,哭得好傷心。她並沒有大聲哭泣,隻是嚶嚶咽泣,怕驚動了靜靜的夜。

這靜靜的夜是傳情的,含蓄的和深邃的,咽泣聲通過渠水,通過戈壁灘上的那像淚痕一樣的水流痕,傳得很遠很遠,引起遠方山穀中狼的同情和牧羊狗的悲愴,狼嚎叫,犬嚎叫,不時遙遙相對。

她擔心今後的日子,她害怕今後的日子,她絕望地站起來,抱著大樹,望望渠中滾滾不息的流水——她又一次想到了死。

死,對幸福的人是一種折磨,對生活艱難的人是一種解脫和拯救……在她快要走進水中的時候——她又一次想到了他的幻影,似乎看到他朝她走來——也想到她——親骨肉的幻影。

人在世界上生存,如夢遊神一樣,不知今後日子怎麼安排,會碰到什麼人。

於是,死神又一次將她推上岸來。

蘭妹又回頭向馬勺子莊走去。

她沒有回到喬家小院,越過它,走到北街,在春嫂家院門前停住了。

“春嫂姐,”蘭妹輕輕地拍門,“春嫂姐。”

沒有人應。

她想走,可往哪兒走呢?

又叫:“春嫂姐”。

“誰?”

睡夢中,春嫂聽見有人叫,連忙披衣出來。沒開門,先問:“你是誰?”

春嫂姐:“嗚嗚嗚……”

“啊!蘭妹!”開開門,“你怎麼了?”

蘭妹雙膝跪地,又叫:“春嫂姐。”

“別哭別哭,快別哭,這深更半夜的,讓人家聽了吃驚。”

把她讓到家裏,“告訴我你咋啦?”

“喬家逼我出來,說我壞了他們的好事,這幾天,我都在地裏幹活,一次也沒碰到你,說我把家事告訴了你。”

“我知道了,”老喬頭這個老頑固,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事與你無關。”問,“你出來以後打算怎麼辦?”

“我不想過了,嗚嗚嗚……”

“你傻呀你?難道喬家不要你,你就沒處活了?他不讓你活,你偏要活下去,總怪我們女人太無用了。自古以來,我們偏要依附在男人的身邊過活。屬於我們的生活應該是我們的,自己安排,當然你的命運也太不幸了。但也不是隻有死呀。有黨,有社會主義,有鄰居。你就在馬勺子莊活下去。活給他們看看。你先在我家住下,有了好地方再走。讓老喬頭承認,逼走你,對他,對他那個家都是一大錯誤!跟倩倩睡,明天咱們找團部去。”

春嫂一席話,蘭妹聽了佩服。春嫂又懂道理又堅強,自己為什麼這麼軟,麵團兒一樣,讓人捏?她覺得她以前不是在生活,而是生存。

是在乞求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