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像廣播小說一樣,繪聲繪色地揭開那次“死”的傳奇。
一九七六年,那時八個革命樣板戲,七個已移植成豫劇,隻有《龍江頌》還沒有。一天,我們文體館長對我說:大河,你的任務來了,縣委領導指示,今年一定要完成八個樣板戲的全部移植工作。還有一個《龍江頌》,明天你帶上縣裏的介紹信,到上海京劇團去,縣長的小舅子在裏邊拉二胡,你去找他,先把本子安排給我們改。夥計,硬任務,大功告成,方可打道回府。能不能完成任務,就看你對樣板戲的態度,唱革命戲,做革命人,改革命戲,也做革命人嘛!
二話沒說,第二天我帶著縣長的親筆信,去找他的小舅子。
乘汽車從鄉裏來到鄭州。當天,又從鄭州買火車票去上海。我想早一點改好本子回來,因為我走時她已七個月的身子。
我上了火車,到了離商丘不遠的地方,天黑下來了,車外什麼也看不清了。灰蒙蒙的山,樹,農舍,賽跑一般,向車後嗖嗖逝去。
我沒買上臥鋪,坐硬座過夜是要有點熬勁。去廁所解了個小便,準備回來練十二小時的打坐腿功。
我身邊坐著個很像鄉下人的同齡漢子,他從鄭州一上車就半閉著眼,像在窺測,又像在打盹兒,常常抽煙,甚至把那雙髒布鞋脫下,腳插到對麵座位上那位大嫂的褲襠裏。雖說\"乘車乘船無禁忌\",但各人還是自愛一點好。何況他那雙腳,從娘肚子裏生下以後是否洗過?不得不使人懷疑,因為112人的車廂似乎放不下那臭氣。
我討厭他。
我坐在他裏邊,靠窗。重新坐好後,我裹裹衣服,拉下帽子,遮著眼睛,毫不理他,深為這次乘車沒碰上好鄰居而遺憾不已。
紮嘎!紮紮!紮嘎!紮紮!
火車總是發出同一種單調的響聲,如同催眠曲一樣。
我剛閉上眼一會兒,還沒睡著,他卻漸漸地向我靠近,以我為重點把龐大的肮髒的身架兒壓到我肩上,頭上的汗味加口臭讓你逃也逃不了。
開始時,我還不耐煩地故意用肩膀拐兒,扛一扛他那大腦袋,後來,竟在不耐煩中也瞌睡起來,氣得睡著了。
跟這樣的人在一起——睡著了,最省事,什麼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