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2)(1 / 3)

對身居危樓的人說,一提老局長,便知是誰,因為水產係統的住戶居多。可王同誌,寡居了這些年,也怪了,給她介紹過好幾位局一級幹部,或年紀大,或子女多,或失權勢,或內囊緊等緣故,俱未談成。等我告訴她名字,王同誌想起來了:“是那個專門收藏硬木家具的老頭麼?”

“現在他是S市家具研究會會長!”

她看了看請柬,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好吧,你趕緊去吧,別誤了你喝喜酒。”說罷,她不動聲色地關上車門,叮囑司機開車。

我一看汽車駛往的方向,不禁吃了一驚,準是去老局長的家了。糟糕,據我所知,盼盼和阿輝的婚姻,老局長是不讚成的,我後悔把這件事情告訴她了。人家都說當“右派”的人,壞事壞在嘴上,看來果然此言不謬。離了婚的夫妻,有幾對不是仇人呢?何況他們原來犯相。遠在大學同學時期,一次什麼交心運動中,她就把阿輝送到祭壇上去當犧牲品。

所以,他倆分配到S市以後,很快地結了婚,又很快地分手了。因為阿輝在老局長的水產係統裏,鬼知道他究竟觸犯了什麼禁忌,成為曆次運動的靶子。我不得不佩服老局長搞運動的本領和豐富的想象力,十年“文革”中任何一次風暴,都能把他裹俠進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洗禮。弄得他成了地地道道、從外到內的灰鬼。要不是他夢中那一點縹緲的幸福,我真想象不出他該怎樣熬煎過來?

於是,不知是久經鍛煉而形成的對政治氣候的敏感,還是他的“啊!朋友”提前給他發出預警信號,隻要他自言自語:“快啦快啦!”不出十天半月,他的災難禍殃必然到來。不是貼他的大字報,就是開他的批判會。輕則停職反省,隔離審查,重則戴帽遊街,關進牛棚。比氣象台的天氣預報要靈驗得多。屢試不爽以後,害得危樓裏諸如我這樣的壞人,也優心仲忡,準備引頸就戮。隻要灰鬼在隔壁唉聲歎氣:“快啦快啦!”我們全家,老婆孩子,無不堵心。若正端起飯碗,那一頓飯準比往日剩得多。

西賢說過:“智慧是痛苦的結晶。”要不然,他造不出“啊!朋友”的。

想到這裏,我倒也放下了心。即使王同誌到老局長家如何如何,阿輝的人工智能裝置會不給他信息麼?

我敲開了新居的門,屋裏已經擠滿危樓舊友,每張臉上,都掛著在危樓從未見過的喜悅。我在兩個房間裏,沒有發現盼盼,不由得問:“新娘子呢?”

有人告訴我:“車去接了,她一來,我們就開始盛大的典禮!”還有人說:“今天,老局長這杯喜酒下肚,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吧?”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盼盼該算是S市的幹部子弟中,最有出息的一個。她可不是靠老子娘的飯桶草包,憑真才實學考上名牌大學,讀完研究生回S市的。誰知她卻愛上了阿輝,一個是S市笑柄的幻想家。

“難道S市的男人死絕了不成?”老局長毫無思想準備,一聽女兒提出這個想法,差點當場背過氣去。“那是個蠢才,那是個倒黴鬼,那是個死也不開竅的木頭疙瘩!”

“爸爸,你的看法,並不等於我的看法。”

“不行,說死了也不行。”他板著臉,在滿堂古老的硬木家具中間端坐,越發象一家之主的灶王爺了。

愛情的規律,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猶如寫小說,千變萬化,不一定跟在外國某名家後麵屁顛屁顛地一路小跑,才算正宗作品。盼盼想自己嫁給一個年齡大得多,還結過婚,但卻是深深愛上的人,有什麼不妥當的?難道看中那個紈絝子弟,跟他父親前市委書記一樣,長了副撲克牌上老K麵孔的杜洛克,才算正常麼?

“你難道沒聽說他在造一個天大的笑話嗎?”父親再一次提醒女兒:“朋友是能夠製造出來的嗎?太荒謬絕倫了!”

“爸爸,假如你沒有一個朋友,你想不想造一個?”

“為什麼他沒有朋友?”

“那是我向你提出的問題,爸爸,你是局長,他的領導。”盼盼勸說著她父親:“你去看看,好嗎?”

其實,盼盼要不是偶然來到危樓,恐怕也不會發現聰明的灰鬼。命運之神的安排麼?還不如說是老局長自己種下的果子呢!

當她在危樓的鴿籠,一步走錯,邁進了阿輝的房間,被那琳琅滿目,而且隻有她這個計算機專業的研究生才能明白的設計的構想、方案的思路,給完全震懾得怔在那裏的時候,把她父親委托她找危樓二雙商談的任務,全扔到腦勺後麵去了。

她象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感到新奇。倘不是屋子的主人發現了這不速之客正是老局長的千金,慌不迭地抱起那把古老的椅子便往外跑,把她驚動的話,肯定就要坐下來,好好研究他的人工智能裝置“啊!朋友”了。

“你這是幹嗎?”

阿輝隻好放下椅子,狼狽地站住,好一會才象悟轉過來,擦去滿頭冷汗。“我也是緊張過度,如今已經不是那種抄家年頭了!”

盼盼莫名其妙:“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實在對不起——”這個從來不會撒謊的角色,坦率地承認:“這些年你爸收拾得我已經成了條件反射啦!”

“我爸?”

這時,盼盼才想起要找大雙小雙這對孿生兄弟,顧不得盤問她爸究竟為什麼對他這樣苛刻,便告辭要走。

阿輝聽她說要找危樓二雙,知道是為他們爹媽平反追悼會的事,笑了笑:“你找也是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