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3)(1 / 3)

老喬不由得讚歎起昔日的灰鬼:“你這個腦袋可真聰明,虧你琢磨得出來。我要生產這種電腦蟑螂,保險有市場,除非後門全堵死了,我這個廠才會關門。”這時,根本八字尚無一撇,在場的人紛紛訂貨。因為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老百姓,不但苦於無後門可入,連後門朝哪個方向開也弄不清楚。所以,他們迫切需要這樣的後門探測儀。

“我可聲明在先——”發明家解釋:“這電腦蟑螂隻能買個便宜貨,拉個小關係,找點不大的門路,走些有限的上層路線。要是想謀差使,長工資,落戶口,分房子,這探測儀功率就不夠啦!”

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加上象危樓居民這類人,飽嚐無後門之苦,紛紛向阿輝提出:“你就可憐可憐我們,看在多年鄰居的份上,發明一個特大號的電腦嶂螂,什麼後門都能爬得進去。”

這位可憐的幻想發明家,深有同感地說:“我何嚐不想去做,技術水平達不到有什麼辦法。”他又從椅子底下的“啊!朋友”的裝置中,摸出一個附件,舉得高高的給大家看。是一把大得嚇人的鑰匙,完全可以用來當修鎖配鑰匙店鋪掛在門口的招牌廣告。“看這個萬能鑰匙,準確的名稱,應該叫心靈開鎖器。我竭盡全力,也完不成設計要求,它應該能讓所有的人敞開心扉,尤其對臉部表情一個樣,心理活動卻是另一個樣的人,特別奏效才對。不行——”他直搖頭,無可奈何地承認:“正常人還馬馬虎虎,那些彎彎繞,心眼多,兩麵三刀,表裏不一的人,根本不起作用。這麼多年,腦汁絞盡,我也是為了解決我始終剖不開的謎。可是,白費力氣,我弄不明白老人家於嗎這樣折騰我?”

“哪位老人家?”

“馬上要成為我嶽父的老局長唄!他幹嗎不饒不放我?我要弄清楚他心底的奧秘。‘文革’十年,他三起三落,有權的時候他親自收拾我,無權的時候借別人的手繼續收拾我。我不知怎麼樣免遭劫難,才想起發明‘啊!朋友’的。”

喬老爺說:“不光你,在座的人,不少都得到過老人家的恩典的。他這個水產局長的網,不是去捕魚,倒用來捉人。運動聲勢越大,他網口也張得越寬。不過,老弟,你這條漏網之魚,還算幸運的,老局長把千金給了你呢!”

“他?”新郎壓根兒沒點信心。

說到這裏,我心頭消散的陰影又濃聚起來,看了看表,不禁問道:“哎!咱們的新娘子,梳洗上轎,竟會這樣費事費時嗎?”

正是大家意識到莫非出現什麼意外時,天知道,危樓最聖潔的女性和她漂亮的妹妹奶油花,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什麼話無須說了,這兩個負責去接親的女性空手回來,便能估計到出事了。好象也不用打聽,在網裏蹦躂過的人,馬上猜出老人家扮演個什麼角色。

“灶王爺,他——”老喬斷定除了他,別人辦不出這種缺德事。正如S市人民吃不上魚,不用找這樣那樣客觀原因來掩飾,純係他老人家的德政。“準是他把盼盼攔住,不許他和阿輝結婚,還把她們給轟了出來。對不對?他做得出!”

阿珠一直在市委機關當服務員,大小幹部見識不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位相當有身份的老人家,象小農經濟那樣,誰偷了他家園子裏瓜果梨桃似的,跳起來祖宗三代地潑口大罵。那些連出言無忌的毛毛也說不出口的髒字眼,竟連珠炮地從那經常講大道理的嘴裏噴出來。我們這位從來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婦女,直到此刻,驚魂未定,張著嘴硬是說不出一字。

“都怪那個王同誌——”

一聽奶油花這話,我腦袋轟地一下,兩眼發黑。都怪我這張“右派”的嘴,把好好的婚禮給攪了個亂七八糟。

“要不是她去祝賀老局長,我們就順順利利地坐車回來了。”奶油花也十分奇怪:“鬼知道她怎麼冒出來的?”

我不得不把事情的原委講了出來。可能由於我也屬於常檢討、常認錯的行列中一員,對新郎再三地作出深刻檢查。阿輝知道自己是個下冰雹也逃不脫挨砸的人。他說:“本來我就覺得這樣順順當當,不出意外是不正常的事!”

不對,阿輝,你是光輝的“輝”,不是過去灰溜溜的“灰”啦!為什麼你就不應該順順當當?為什麼你應該出些意外劫難?為什麼你永遠晦氣,才算正常呢?阿輝你甘願接受這種命運,其實遠不是你本心,隻是生活留給你的沉重影子。

“阿輝——”我問他,“為什麼你的‘啊!朋友’一點預警信號都不給你發出呢?還有你那些警棍筆、開鎖器、探測儀……”

“我說過了,功率太小。何況他們勾心鬥角慣了,心理活動時生物電流所發生的頻率、信號,真偽不辨,是非難分,‘啊!朋友’無法判斷。除非坐到這椅子上,能講出一點掏心窩子的話來!”

當然,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是誰也攔阻不住的。老局長不可能永遠關住盼盼。再說,他又是不甘寂寞、能老老實實在家穩坐的人。何況他是S市家具研究會會長,隻要聽說哪裏有硬木家具,什麼都可以放下,必須趕去的。阿輝見事已如此,隻好認倒黴,橫豎盼盼早晚要和他成親的。但吃了喜糖,喝了喜酒的賓客們,卻不甘心空歡喜一場,多少有一點與惡運抗爭之意,定要把這又一次揚眉吐氣的婚禮辦成。

危樓人多半是小市民,卑微者眾,庸碌者多,還有些蠅營狗苟之輩,雞鳴狗盜之徒,基本上難登大雅之堂。一部《危樓記事》,盡寫些市井瑣碎,底層紛爭,總是擔心玷汙了那些空靈派才子佳人的眼目。但我曾經在危樓裏生活過,深知這些人的靈魂,雖卑而並不汙,雖輕而並不賤,雖無偉大崇高,倒也未必一團漆黑。他(她)們胸臆間的同情心,正義感,以及對於善良、美好、真理的向往傾注,也並不亞於那些冠冕堂皇的人。要比起那些食人民俸祿而不為人民盡心盡力的S市某些要員,我以為我這些鄰居的雙手和良心,要幹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