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綜合研究
就綜合而係統地研究流散文學的著作而言,印度學者也有很多創獲。下邊依據筆者掌握的資料,對其中幾部代表作進行簡單說明。
維內爾·克巴爾於1989年出版《第三世界流亡小說:印度、西非和加勒比作家的流亡小說研究》,這是印度學者係統而全麵地研究流散文學的翹楚之作。該書是作者基於自己提交給普納大學的博士學位論文修改而成。該書在中國與西方學界皆有引用,很好地傳播了印度在後殖民文學研究中的理論話語。關於研究目的,克巴爾在序言中寫道:“盡管出現了第三世界向大都市國家大規模移民的現象,流亡(expatriation)作為第三世界文學的一個主題,還沒有得到全麵完整的分析闡釋。隻有少數一些移民作家(migrant writers),偶爾在一些短文中得以探討。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考察過作為文類的流亡小說的美學內涵。本書希望填補這一空白(fill the gap)。”該書除序言外,主體為三部分計八章:1、流亡意識,2、殖民化對流亡的衝擊,3、移民體驗:兩個種族間的愛情、婚姻和離婚,4、回顧:兒子對母邦亂倫與俄狄浦斯式的掙紮,5、我們和他們:在衝突中尋求家園,6、流亡對人物角色的巨大影響:作為觀念的人,7、流亡對藝術技巧的巨大影響:隱喻作為創造現實的方式,8、趨向沉默。從這些標題來看,克巴爾意在揭示第三世界流亡小說或曰流散文學背後隱含的跨文化密碼。克巴爾引用的後殖民理論家包括賽義德、弗蘭茲·法儂和諾斯諾普·弗萊等人,涉及的作家包括拉賈·拉奧、納拉揚、安納德、安妮塔·德賽、卡瑪拉·瑪康達雅、奈保爾、拉什迪等印度英語作家或印裔流散作家,也涉及沃勒·索因卡、齊努阿·阿切貝、喬治·拉明、德裏克·沃爾科特、帕特裏克·懷特等其他所謂“第三世界作家”。該書既有關於流散文學的理論思考,也有關於東西方流散作家的文本考察,是名副其實的關於流散文學的係統研究。
在序言中,克巴爾就第三世界、第三世界文學及其政治文化內涵做了說明。這為印度流散文學研究進行了理論闡釋與前瞻。在他看來,對於英聯邦文學的持續爭論說明這隻是一個權宜的名稱而已。由於這一稱呼的政治和殖民意涵,人們一直對它存在抵觸情緒。並且,英聯邦文學局限於英語文學,排除了翻譯作品。它還不承認那些非英國的歐洲前殖民地文學,然而,這一術語卻一直用來指稱“解殖文學”(literature of decolonisation)。克巴爾說:“在‘世界文學’、‘新文學’、‘第三世界文學’等諸如此類的其他術語中,我喜歡采用‘第三世界文學’(Third World Literature)這一術語表示那些既為發展中國家、又為非白人的、前殖民地世界的文學。這些國家在非白人的、前殖民地的曆史方麵存在相似,目前它們之間關係密切。再說,它們必須通過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訴求重新發現自己的身份,也是一種有趣的相似。這就使人順理成章地把它們撮合在一起。”克巴爾認為,從理論上講,第三世界指不結盟的世界,既非資本主義和第一世界,亦非共產主義和第二世界。但事實上,第三世界有的屬於社會主義國家,有的屬於資本主義世界,有的搞混合製經濟。“因此,‘第三世界’這一術語隻能用來寬泛地指稱世界上這樣的一些國家集團,它們是非白人國家,由於過去被殖民而貧窮不發達,目前正以高昂的代價努力發展,這些代價是富裕的西方白人的殖民和新殖民政策導致的。從經濟學家的觀點來看,‘第三世界’是貧窮和欠發達的同義詞,但從社會文化角度看,它因其本土傳統、民俗和信仰而視為富裕發達。正是因為後一方麵即社會文化的富饒,第三世界作家刻意頌揚它,以為自己的民族找回它們的本土身份、尊嚴和自尊。第三世界流亡作家(expatriate writers)在這一點上的舉動最為自覺和強烈。”“Introduction,” Delhi: Sterling Publishers, 1989.在序言中,克巴爾還提出這樣一個廣為人引的觀點:“第三世界的流亡小說是政治性的。它以輕鬆自如的寫作、無可比擬的強烈和清晰,重新創造了殖民化的原型體驗。通過抵抗被它視為另一種殖民形態的西方化,它闡釋了民族身份。它頑強地植入自己所屬的本土傳統,以抵消殖民主義所帶來的長期惡果。”克巴爾此處的“第三世界流亡小說”(Third World émigré fiction)應該視為他在書中探討的“第三世界文學”的代名詞。
在第一章開頭,克巴爾引用了幾位西方學者的觀點。他們認為,這是一個“流亡的時代”或曰“自我流放的時代”,流亡作家亦即流散作家是“當代的普通人”,他們是流浪者,不想在任何地方紮下根來。二十世紀早期和中期的偉大作家如W.B.葉芝、約瑟夫·康拉德、T.S.艾略特、貝克特和納博科夫等人都可以視為在文化衝突之間“流亡”的“邊緣人”。這一狀況給世界文學帶來了深遠的影響:“過去兩個世紀以來,富有創意的文學文化的關注點似乎正從中心向邊緣移動。”.與這些西方學者的觀點相呼應,克巴爾說:“盡管流散現象在新近非常普遍,它對個人的巨大影響一如既往地複雜。自我流放不僅是從自己的國家到移民者相信會更加滿意的國度的旅行,還意味著移民者斬斷了自己和母國心心相印的聯係。”在第四章開頭,克巴爾認為:“在第三世界移民小說中,旅行主題大行其道。這是一些大陸之間、國家之間、城市和同一城市不同地點之間的旅行……小說中人物盡管竭盡全力也難以發現家園的無奈感人肺腑、令人唏噓。對於他們而言,尋求家園不僅是對於空間身份、也是對於文化之根的尋覓。”在結論部分的開頭,克巴爾重複他的觀點:“正是由於移民,這些自我流放者命中注定處於一種居無定所的狀態,盡管他們進入過兩種文化之中。”Viney Kirpal, The Third 在第八章開頭,克巴爾根據弗萊的原型理論等西方思想資源,提出這樣一個觀點:“本書研究中考察的所有第三世界移民作家都在創作諷喻:政治的、曆史的、道德的和玄學的寓言。這興許是移民遷徙對小說最重要的影響。”這和美國文學理論家傑姆遜的思想有些相似。
克巴爾不僅在書中著力思考第三世界流散文學理論,還以更多篇幅研究具體的流散作家。他的研究特點是,將時間和空間打通,對安納德、拉賈·拉奧、奈保爾、拉什迪和索因卡、沃爾科特等第三世界作家進行混合研究,以探究殖民文學與西方後殖民流散文學、後殖民地本土作家創作等諸多複雜文學之間的微妙聯係。在研究中加入安納德和拉奧等印度英語作家,其實體現出克巴爾對後殖民流散文學的深層思考。在這種眼花繚亂、令人暈眩的“混雜研究”中,克巴爾力求發現他所謂“第三世界流亡小說”的特殊規律和普遍原理。例如,在論述印裔流散作家卡瑪拉·瑪康達雅的長篇小說《占有》(Possession,1963)主人公瓦爾米基時,克巴爾認為:“瓦爾米基回歸印度及其價值體係而不是傾心於卡羅琳所代表的英國及物欲主義觀念,體現了第三世界流亡寫作的基本模式。這一模式被另外一個印度流亡作家(指拉賈·拉奧)在《蛇與繩》中所重複。”綜上所述,盡管克巴爾的理論思考和文本比較可能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陷甚或極端之處,但其敢於獨辟蹊徑以回應西方後殖民文學研究浪潮的勇氣值得嘉許。他的著作可以視為當代流散文學研究的一個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