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在“文化定位”中完成超越(1 / 2)

第三節 在“文化定位”中完成超越

穆克吉在1977年出版的印度遊記中的尾聲裏寫道:“在印度的這一年使我將自己視為移民而非流亡者……我在印度的這一年讓我明白,我沒有必要為了重獲模糊的印度性而拋棄我所接受的西方教育。”穆克吉在這裏暗示讀者,她的創作以印度遊記為契機,開始進入第二個時期即流亡意識轉向移民定居意識的過渡階段。這一時期的主要作品是兩部短篇小說集《黑暗》(1985年)和《中間人》(1988年)。在《黑暗》的“引言”中,穆克吉將自己在美國的生活與心態變化稱為“從流亡的孤獨向移民的勃勃生機轉變的一次運動”。她不再把自己身上的印度性視為一種“脆弱的身份認同”,而是將它視為“一種值得慶賀的流動身份”。這標誌穆克吉創作進入了新階段,同時也意味著她開始批判性地超越“心目中的榜樣”奈保爾。

將印度性視為一種“流動身份”和“隱喻”的穆克吉對同為印度後裔的奈保爾和拉什迪非常關注。在《黑暗》中,她借小說人物的口大有深意地說道:“旅行者在哪裏都有家的感覺,因為她在哪裏都無家可言。”她帶著這樣一種四海為家的心態闡釋過她與奈保爾的不同:“奈保爾書寫永久流亡的生活狀態和擁有家園的不現實。和奈保爾一樣,我也是來自第三世界的作家,但不同的是,我是自願從印度來到美國定居。我已經把這個國家當作自己的家。我將自己看成一個美國作家。”這些話分明表示了穆克吉對奈保爾的刻意反思。穆克吉從第一階段關注流亡境況到第二階段開始關注移民定居,與她對奈保爾和拉什迪創作心態的清醒認識不無關係。她曾經在比較奈保爾和拉什迪關於後殖民流亡的心態時說:“拉什迪最吸引人的觀念(我希望這不是沒有理由的恭維)是,盡管伴隨失落困惑和徹底的荒誕,移居仍是一種純粹的盈利行為,是一種與奈保爾的失落和模仿相對立的精神升華。”既然認定拉什迪的移民觀是一種“贏利行為”,是移民者的一種“精神升華”, 穆克吉對於第三世界移民的描寫就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拉什迪似的痕跡,同時也象征著她對一直努力探索“抵達之謎”的奈保爾的揚棄和超越。

正如霍米·巴巴指出的那樣,後殖民作家的抵抗不一定是政治的全然對立,也並非意味著簡單地否定和排斥另一種文化,而是要在殖民者的主流話語內部製造混亂,以達到獲取文化差異的目的。因此,巴巴提出了居間性概念,倡導文化的多空間性和多位性,目的是要尋找一個可以翻譯和協商的“第三度空間”。巴巴身為印度後裔,他在後殖民理論建樹上借鑒了拉什迪富含混雜策略和解構敘事的文學創作。創作《黑暗》時的穆克吉已經從加拿大奔向了新大陸美國。在這裏,她以前所未有的優越心態開始對移民問題作超越性的藝術思考。她的心態開始與巴巴和拉什迪接近。拉什迪認為:“移民者不單隻為自己的行動而改變,他也創造自己的新世界。移民者可能會蛻變,但正是在這種混雜化的過程中,新穎性湧現出來。”拉什迪強調第三世界移民主動向寄居國社會滲透和靠攏,創造自己的“新世界”,在“第三度空間”為自己進行“文化定位”,這與穆克吉的思想相一致。因此,在《黑暗》中,穆克吉對那些不能主動融入當地社會生活的印度移民進行淡淡的譏諷或嘲笑。令人深思的是題為《鄉愁》的小說。鄉愁往日是移民作家謳歌的主題,現在卻在《鄉愁》中成為穆克吉嘲諷的靶子。這似乎可以看作穆克吉對移民問題新思考的藝術結晶。

與拉什迪一樣進行跨界書寫的穆克吉,也以一種“文化翻譯”心態觀察印度移民在北美的“身份翻譯”。有人評價她說:“穆克吉本人便是一個‘被翻譯過來的人’(translated person)。穆克吉在小說中對印度與西方文化進行互譯。”在《黑暗》中,兩篇小說反映了穆克吉的“文化翻譯”觀。在《印度教徒》中,穆克吉揭示了印度移民麗拉在美國自我翻譯文化身份的心路曆程。麗拉嫁給了白人德裏克,她大言不慚地聲稱:“我否認近來與印度有任何聯係。我在美國已經賓至如歸多年了。我現在是一個美國公民。”這樣說來,麗拉在印度與美國之間的文化身份“翻譯”是成功的。《訪客》中的維妮塔陪同丈夫來到陌生的美國,她強迫自己通過“文化翻譯”成為“文明”的“現代人”,但是卻很難如願。小說集題目《黑暗》暗示第三世界移民的“文化翻譯”存在許多未知數,這說明穆克吉在此問題上正處於痛苦思考的過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