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鮑姆加特納的孟買》的創作背景
先簡單看看德賽創作《孟買》的個人因素和相關背景。
和芭拉蒂·穆克吉一樣,德賽出生於印度。她的家鄉在印度北方邦小城穆蘇裏。她的父親是印度的孟加拉商人,母親是德國人。德賽一家住在德裏。她自幼在印度和西方的雙重文化氛圍中成長,既在母親熏陶下說德語,也受父親影響說印地語或英語。她自幼接受了教會的英語教育。家庭的熏陶使她早早就潛移默化地形成認識世界的雙重視角,即以母親似的“他者”眼光觀察和思考印度,也以父親這樣一個印度本土人的身份體驗或感受印度。
德賽九歲時開始發表英文作品。1947年,十歲的德賽目睹了印巴分治的痛苦景象。1957年,德賽在德裏大學獲得英語文學學士學位。在加爾各答工作一年後,德賽嫁給了一個印度商人。1958年至1962年,德賽住在加爾各答,後移居孟買、德裏和普納等地。婚後幾十年裏,德賽專注於寫作和哺育子女兩件大事,女兒即以《失落的傳承》(The Inheritance of Loss)獲得2006年布克獎的基蘭·德賽(Kiran Desai)。1986年至1987年,德賽離開印度到英國劍橋大學訪學,旋即移居美國,在史密斯學院和麻省理工學院教授寫作課程。1988年出版的《孟買》一書便是德賽在離印赴英、並移居美國的過程中構思和創作的。坦率地說,如果沒有這部著作,德賽作為印度流散作家的聲譽便會減色不少。
《孟買》不僅與德賽曾經跨文化體驗的個人因素緊密相關,還是她創作視野延伸的必然結果。客觀地看,跨文化體驗與前期創作的慣性影響互相交織在《孟買》的字裏行間,使得這部作品成為德賽個人創作生涯的重要轉折點,也堪稱印度海外作家的標誌性著作之一。
德賽的創作可以視為現代印度英語文學創作的中轉站或過渡。在早期的印度本土創作階段,她繼承了拉賈·拉奧和納拉揚等人的某些創作手法,但又體現了西方文學理論和時代思潮的影響。她與其他作家一道,在印度文壇進行現代主義創作實踐。獨立後的印度作家在英語小說創作中受西方文學思潮“向內轉”的影響,開始從著力描摹外部世界轉向觀照和考察微妙莫測的內心世界,從社會生活表象轉向探索思考人的精神世界。因此,印度英語小說無論在主題探索還是在敘事技巧上都深深地打上了西方影響的烙印。德賽當然也不例外。但在早期創作階段,和拉什迪不同,德賽不是將小說引入千姿百態的社會和曆史深處再藝術地解構曆史,而是有意淡化曆史背景和曆史事件,把小說引向心理探索的微觀層麵。德賽的早期小說重點表現的人物基本上屬於動蕩社會中敏感弱勢的女性或處於社會邊緣的群體,但小說主角以印度人為主,人物活動的舞台也以印度為主。
德賽早期創作非常關注印度女性在男權中心社會中生存的物質狀態和微妙而複雜的心理衝突。1963年,27歲的德賽在英國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哭泣吧,孔雀》。小說通過對女主角瑪雅的心理描寫表達了印度女性自我意識的萌發。瑪雅渴望擁有獨立的人格和尊嚴。然而她個人的力量和願望無法突破印度傳統觀念的銅牆鐵壁,以至於最後走上絕路,像芭拉蒂·穆克吉筆下的蒂姆珀一樣殺夫再自弑,釀成一出悲劇。1965年,德賽出版《城市的聲音》。小說中的主人公莫妮莎和瑪雅一樣生活在自己孤獨的世界中,生活在世界的邊緣。莫妮莎最後選擇自焚而亡。1975年,德賽出版《今年夏天我們去哪兒》,這部小說的主人公悉多不願麵對世界,選擇退縮到世界之外,在自我的精神流亡中接受孤獨的拷問。德賽在1977年出版的《山火》中也塑造了一位將自己流放在世界之外的內心矛盾者。
80年代開始,德賽在采取心理敘事塑造孤獨者群像的同時,開始添加一種曆史維度和地理元素。她在1980年出版的《白日悠光》體現了這種微妙的變化。毋容置疑的是,1947年的印巴分治對德賽的創作造成了深刻的影響。印巴分治是南亞次大陸政治地圖變遷時的巨大創傷性事件。作為親曆這段慘痛曆史的作家,德賽在多部作品中都以弱勢群體的女性視角出發進行描述。德賽生活的北印度有深厚的伊斯蘭文化傳統,烏爾都語是穆斯林的語言。德賽在《白日悠光》中便以對烏爾都語詩歌的描敘揭示了那段曆史悲劇帶給次大陸人們的心靈創傷。小說中還出現了主人公之一塔拉在東西方世界穿梭往來的描述。塔拉嫁給了一個外交官,在世界各地無根地漂泊度日,為了排解心中的思鄉之苦,她常常回到印度這片靈魂的樂土。這種曆史緯度、地理經度與心靈探索天衣無縫的融洽搭配,預示著擅長心理敘事的德賽將在不久開始進入創作的新階段,她將在創作藝術和思想探索方麵迎來新的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