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世界(1 / 3)

如果大自然中真的出現一種“種族主義”的自然法則,那麼,以仁愛自許的西方金英們會不會從他們的道德高地後退?

楔子

卡爾伊斯曼把微量的cAMP(環腺苷單磷酸)滴入玻璃皿中,說:

“看,黏菌社會馬上就要建立了。”

這是在紐約沃森智能研究所的實驗室裏。伊斯曼是一位高個子的白人青年,30歲左右,金發,肩膀寬闊,表情生動。他身後有兩個女同事,25歲的鬆本好子身材稍顯矮胖,有一雙老派日本人特有的短腿。江誌麗(英文名字是凱倫江)大約32歲,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南方女子,細腰,瓜子臉,一頭烏黑的柔發盤在頭上。

他們用肉眼觀察著玻璃皿中微小的黏菌,旁邊的大屏幕上則是放大後的圖像。黏菌(學名DDiscoideum)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是一個超有機體,或者簡直是人類社會在毫米尺度上的演習。它們在濕地上遊來遊去,各自專心致誌地吞食著細菌食物,互不關心,是一群冷漠孤獨的流浪者,以直接分裂的方式各自繁殖後代。但一旦食物耗盡,就會有某一個細胞有節奏地發出cAMP,這隻先知先覺的細胞就成了黏菌社會的領袖。

不過今天的cAMP是黏菌社會之外的神靈滴入的,那隻黏菌“領袖”隻是偶然受到命運垂青的傀儡。但其他的黏菌並不知道真相,它們仍按照冥冥中的本能朝那隻細胞聚集,同時釋放cAMP,形成正反饋,喚醒更多的黏菌來集合。無數黏菌的運動組合成了清晰的螺旋波。

數小時之後,這些黏菌集合成了一個發亮的長著尖頭的有機體,有一二毫米長。它們在尖頭的帶領下開始緩緩爬行,找光,找水,找食物。之後連它們的生殖方式也會改變,它的尖頭處將會產生孢子,孢子飛散後產生一群新個體。

江誌麗已是第五次觀察這個神秘的過程,但她仍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敬畏感。在這種原始的生物中,群體和個體的界限被泯滅了。她記得第一次觀察時,導師喬索雷爾曾對新弟子們有一次講話,講話中既有哲人的睿智,也有年輕人才有的洶湧激情--要知道他已經55歲了--誌麗幾乎在聽完這段講話後立刻就愛上他了。教授那天說:

“請你們用仰視的目光來看這些小小的黏菌。這是宇宙奧秘和生命奧秘的交會。這種在混沌中(是遠離平衡態的混沌)所產生的自組織過程,是宇宙及生命得以誕生的最根本的機製。黏菌螺旋波和宇宙混沌中產生的旋渦星雲的本質是相同的,隻是尺度不同而已。同時,這又是原始智力的自組織過程。單個黏菌談不上什麼智力,它們也確實太簡單了,甚至沒有神經係統。但隻要它們的數量達到某一臨界值,形成一個‘社會’或者叫‘大個體’,它就能趨光、趨水,做最簡單的但是有預定目的的運動,並啟用新的繁殖方式。無數微不足道的個體形成了高一級的智力,動物社會、人類社會也都是如此。”

伊斯曼插話:“教授,這就是你常說的智力的‘外結構’嗎?”

“對。還有一個典型的例子是白蟻。它們的個體也十分簡單,不過是幾條神經纖維連著幾個神經節而已。幾隻白蟻在一塊兒搞不出什麼名堂,它們隻會把土粒搬來搬去。但隻要白蟻的數量超過臨界值,信息素就把它們組織在一起,它們就能同心協力,令行禁止,建造連人類也為之咋舌的複雜建築。人們常認為智力是生物體內的、腦(神經節)內的玩意兒,是單獨的有封閉邊界的東西,這是一個錯誤。實際上,在任何一種生物社會中,智力都是開放的,個體智力通過種種外結構:信息素、聲音媒介等構成一個大整體。”

江誌麗記得自己當時說:“人類智力的外結構主要是語言。”

“對。遺憾的是,人們通常隻把它看成是一種交流方式,而不是智力結構的有機部分。人類已經把語言發展得盡善盡美,並為此誌得意滿。實際上這種滿足是十分淺薄的。這種智能聯係方式十分低效,你不妨隨便去觀察一副麵孔,再試著向別人描述。在這個過程中,首先那個麵孔通過光媒介進入你的眼睛,轉變成電信號。這一步過程的效率倒是很高的,你頭腦中會即時形成一個十分清晰完整的圖像。但你怎麼能把這個圖像完整地搬到另一個人的頭腦中?無論你的語言表達能力多麼強,也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們應在黏菌和白蟻這兒受到啟發,開發一種新的高效的外結構。”

當時江誌麗笑道:“總不成也用信息素?據我所知人類在進化中已淘汰了大部分外激素,隻保留了少量的性激素,它可以使異性情緒穩定,工作效率提高,美國宇航局已注意到在男宇航員中增加女性的比例。”

那天教授興致很高,笑道:“所以我選擇研究生時很注意收幾個漂亮的女士。”他收起笑容說:“不,不是信息素,我想這種化學結構難以勝任。為了非常高效快速地在眾多人腦中交換信息,恐怕更可能入選的是電磁結構,也可能是量子力學預言的那種‘幽靈式的超距作用’。我們隻有摸索著去尋找它。”他又說:“據我所知,斯坦福研究所在中情局的資助下一直在研究超能力,如果它確實存在,那將是很理想的方式--可惜,直到今天還沒有確證。”

教授一向偏愛這個試驗,他說這個過程能以“固有的神秘喚起科學家的靈感和衝動”,所以今天他讓弟子們又重複一次。這次他本人沒有參加。這會兒,那個黏菌大個體已爬行到了食物充足的地方,它的尖頭發出號令,無數黏菌細胞立即分散,四處遊蕩,尋找食物,開始了新一輪生命循環。這時已到下班時間,伊斯曼宣布:

“黏菌聚餐會結束,女士們,收拾東西吧。”

他們正要離開試驗室時,電話鈴響了,鬆本好子拿起聽筒問了一聲,便默默遞給江誌麗。

是索雷爾教授,他邀請江誌麗共進晚餐,誌麗愉快地答應了。她沒注意到好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嫉恨,她比江誌麗早來一年,曾經做過教授的情人。

01.

江誌麗回到自己的單人公寓裏,仔細地挑選衣服、最後她決定穿那件湖綠色的高領旗袍,到美國後她還沒有穿過一次。她站在鏡前略施淡妝。現在鏡子裏是一個嬌小典雅的東方女子,皮膚很白,近似西方人的膚色,又遠比西方女子的皮膚細膩。黑色長發蓬鬆飄逸,散落在渾圓的肩頭,一雙倩雅的丹鳳眼,剪裁合體的旗袍更襯出身段的婀娜。她對自己滿意地笑笑,拎上女用掛包出門。

教授的黃色大都會型凱迪拉克轎車已經在門外等著。教授仔細打量著她,微笑著說:“凱倫,你真漂亮。”

“謝謝。”

“今天晚上去哪兒?找一個中餐館?”

“NO,NO,幹嗎吃中餐呢,我已經吃30年了。如果回國的話還要繼續吃下去,為什麼不趁現在多嚐嚐異鄉美味呢。”

“好,今天去一家意大利餐館。”

教授打開車門,請誌麗上車。他啟動汽車後輕笑了一聲,江誌麗奇怪地問:

“你笑什麼?”

汽車迅速衝出林蔭道。索雷爾先用電話向卡勒莫餐廳預訂了座位,然後笑著說:

“我剛才想到一位中國朋友,他是北京人,一個很成功的中間商,家產已經逾億,移民美國也有15年了。現在,他仍然吃不慣西餐,隻要兒孫沒有在家,‘逮著機會就吃北京炸醬麵’。親愛的江,炸醬麵真的有那麼美味嗎?”他誇張地驚歎著,誌麗也笑了。

他們來到卡勒莫飯店的平台餐廳,穿過衣帽間,侍者領班在門口迎候著,教授說:

“預訂的兩人桌。”

領班殷勤地把他們領到欄杆旁的一張桌子,樓下是碧波蕩漾的室內遊泳池。教授為女伴斟了一杯礦泉水,問:“還喝點什麼?咖啡?威士忌?”

江誌麗為自己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侍者送來菜單時,江誌麗沒有客氣,很快點了意大利小牛肉,咖喱雞塊,意大利實心麵。吃飯時教授笑道:

“我記得你到美國不足4年吧,你已經非常成功地西方化了。有沒有打算留下來?”

江誌麗爽快地說:“的確有這個打算。一踏入美國這個移民社會,我就覺得,似乎我天生該在這兒生活。我會努力融入這個社會的,也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我會盡力的。”教授吃著小牛肉,沉思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聽說你與中國的丈夫已經離婚?”

江誌麗抬起頭很快看了他一眼。教授的頭發和胡子微見花白,但身體十分健壯,肩頭的三角肌飽滿堅硬,胸膛寬厚。幾次床第之歡後,她對這個強壯的美國男人已經十分依戀。她突然衝動地說:

“對,我對中國的男人已經喪失興趣了。他們戴著高度近視鏡,精胳臂瘦腿;他們在‘單位’裏謹小慎微,話到口邊留三分;他們住在簡陋的樓房,睡的是做工粗糙的木板床,連做愛時都提心吊膽,生怕床板的響聲驚動樓下的鄰居。這種環境能使人的天性慢慢枯萎。我一直盼著有一個地方能自由自在地宣泄我的天性,現在總算找到了!”

在衝動中說了這些話,她多少有些後悔,低下頭默默地吃飯。眼前晃動著那個中國男人的影子,還有3歲的女兒小格格,她對那個男人已經沒有留戀了,但是想起女兒天真無邪的目光,仍覺得內疚。

5年前,她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公派留學生,但在辦護照前卻被告知,這個名額已改派他人了。她出身寒微,沒有什麼背景,在那張無所不在又毫無蹤跡的關係網中掙紮、窒息。她到係主任、外事處長、校長那兒大吵大鬧,結果到處都撞在冷淡的禮貌上。同在這所大學的丈夫勸阻不住,負氣道:

“你是不是想把人得罪完?你不留後路,總該為我留條後路吧!”

那時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也就是從那時起,她萌生了離婚的念頭。後來她憑自己的本事考上自費留學,臨走時她斬釘截鐵地公開宣布:“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走時,丈夫甚至沒有去送她。所以,在成為索雷爾的情人時,她沒有絲毫內疚。

索雷爾教授用刀叉切著牛排,斜睨著女伴,小心地說:“你知道,我有一個很好的妻子,我們已經共同生活了30年……”

江誌麗猛然抬頭,惱怒地打斷他的話:“不必說了,我絕不會妨礙你的家庭!”教授的話嚴重挫傷了她的自尊心,她冷冷地說:“我做你的情人,是因為我喜歡你,仰慕你的智慧,並不是想做索雷爾夫人。我們隨時可以說再見的。”

教授很尷尬,沉默片刻後,他誠懇地解釋道:“請原諒,我絕不是想冒犯你。但我知道中國女子對男女關係看得比較重,她們的觀念比較守舊,我不想讓你有一個虛假的希望……”

江誌麗已經恢複好心境,知道教授的用意是真誠的,便嫣然一笑:“行了,親愛的喬,不必解釋了,從現在起,請你把我當成一個徹頭徹尾西方化的女人。我在你這兒得到許多快樂,即使分手後我也會記住它的。”她調皮地低聲說:“我們為什麼還在這兒浪費時間呢?”

教授愉快地笑起來,他們匆匆吃完,喚侍者結了賬,便乘車去教授的寓所。

教授的寓所在寂靜的長島富人區,窗戶俯瞰著浩渺的太平洋,兩人浴罷上床,教授撫摸著她奶油般的皮膚,讚揚道:“凱倫,你真漂亮!”

江誌麗莞爾一笑:“再次謝謝你的誇獎。”

她突然想起,去年回國時,3歲的女兒小格格突然說:“媽媽,你最漂亮,我最喜歡媽媽!”

那時她正在同丈夫協商離婚,這句話幾乎使她喪失勇氣。即使現在想起來,仍覺心中刺痛。為了擺脫這種思緒,她狂熱地吻著情人,兩人很快陷入情熱中。忽然電話鈴響了,索雷爾在接電話前有刹那的猶豫,江誌麗輕聲揶揄道:“是夫人的電話?你盡管接吧。”

教授拿起聽筒,隨手摁下免提鍵:“我是索雷爾,請問是哪一位?”

電話中是一個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請問,你是沃森智能研究所的喬索雷爾先生嗎?”

“對,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請原諒我打擾你,我向《紐約時報》查詢一個大腦或智能專家,他們推薦了你。我和兒子之間出了一點奇怪的事情……”

他帶著濃重的西部口音,說話不太連貫,索雷爾和江誌麗努力聽著。那人說:“我有一個6歲的兒子,母親早去世了。2個月前,我偶然發現兒子能讀出我的思想……”

索雷爾急急打斷他的話:“你說什麼?他能讀出你的思想?”

“對,特別是我比較專注地看一幅畫麵或照片時,他會漫不經心地說,爸爸,你在看媽媽的照片,對吧。但這時他卻是在低著頭玩,並沒有看到我手裏的東西。發現這一點後,我有意做了多次實驗,結果證明他的確能讀出我腦中的東西!”

索雷爾看看江誌麗,她仰著頭,似笑非笑地聽著。那人激動地說:“這個遊戲我們已經進行了幾十次,絕大部分都成功。更奇怪的是,從前天開始,我也能讀出兒子的思想了!我正在廚房做飯,忽然頭腦中出現一隻沙皮狗,幾乎碰到我的鼻子,非常逼真。我急忙跑到客廳,見兒子正盯著鄰居家的海豚出神--這是那隻沙皮狗的名字,它是偶然闖進我家的。這以後我又實驗了幾次,證明我確實已經有了兒子的那種能力。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們好像隻能傳遞畫麵之類的東西。”

索雷爾教授聽得十分專注,問:“你可以確認嗎,不是錯覺或是幻覺?”

“我可以確認,索雷爾先生,我沒上過大學,沒有什麼知識,不過我的神經很健全,不是一個妄想狂患者。”

索雷爾蹙著眉頭,與誌麗交換著目光。這個消息太出人意料,他一時還難以接受。他有意放慢節奏,緩緩地問:“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職業呢。”

對方笑了:“噢,是我忘了介紹。我叫馬高,兒子叫山提,你大概知道這是印第安人的名字,對,我是一個印第安人,在亞利桑納州派克縣印第安人之家當管理員。”

索雷爾沉思著。他覺得對方文化素質不高,說話不太連貫,但條理分明,顯然不是一個精神病人。略為思忖後他說:“謝謝你打來的電話。你能不能來這兒一趟,路費由我支付……噢,不,不,”他忽然改變主意,“還是我們過去吧,我想盡量保持你所處的環境條件,也許你們的特異能力與環境有關。明天我將派一個助手去核實,如果確實的話,我本人隨後也去。請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和詳細地址。”

誌麗遞過記事本和圓珠筆,他匆匆記下後說:“行,就這樣決定,我們明天派人過去,再次謝謝你的電話。”

掛上電話,他枕著雙臂出神,江誌麗伏在他多毛的胸膛上,輕聲笑著說:“明天讓我去吧,我是在盛行特異功能的國家長大,對這種鬼話早就有免疫力了。”

索雷爾皺著眉頭,生氣地說:“如果這樣,就不能派你去。”

“為什麼?”

“從事科學研究的人不應有任何框框,而隻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然,我此刻也不相信他說的,但在用足夠的觀測去否定它之前,我們不能事先認定它是謊言。法律上的無罪推定同樣適用於科學。”

江誌麗也嚴肅起來:“我會記住你的話,但還是讓我去吧。”她開玩笑地說,“我有一個有利條件,中國人和印第安人同屬蒙古人種,也許我們之間會有天然的親近感。”

索雷爾微笑著說:“美國是一個成功的民族熔爐,我想,馬高先生不會讚同這種帶有種族主義色彩的感情。”

他的笑容溫文爾雅,但話語深處卻分明帶有逼人的寒意。江誌麗想不到一句玩笑招來這樣的反應。

索雷爾沉默了一會兒,又誠懇地說:“親愛的江,如果我剛才的話無意中冒犯了你,請你原諒。”教授的誠懇使她很感動,她笑著鑽入情人的懷中,表示把那一頁掀過去了。教授接著剛才被打斷的話題說:

“我有一個摯友在斯坦福研究所,所以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他們在中央情報局資助下研究超能力,已經整20年了,據說成功率較低,所以中情局在征求了俄勒岡大學著名的心理學家R海曼之後,中止了這項研究。”他看看江誌麗,說,“不過我的看法不同,我認為成功率是一個不值得注意的數據。20年中哪怕隻有一個確鑿的事例,也值得繼續幹下去。據那位朋友說,他們的確有過成功的事例。有一次,一個超能力者憑空畫出了弗吉尼亞州一個中情局絕密設施的地圖,甚至還猜出當天的通行口令。按他們那種嚴格的測試環境,這絕不可能是偶合或是搗鬼。可惜,這種能力的可重複性太差。”他鄭重地叮嚀,“所以,最重要的是可重複性!隻要有一個可重複的例證,就是重要的突破!”

江誌麗再次保證:“我一定努力去做。”

02.

第二天早上,她在紐約機場坐上德爾他航空公司的麥道飛機。不久她就看到連綿不斷的落基山脈和著名的科羅拉多大峽穀,峽穀兩側,紅黃兩色的山崖壁立千尺。空中小姐熱情地介紹亞利桑納州的旅遊名勝,除了大峽穀外,還有著名的索諾蘭彩色沙漠和幾百萬年前留下的化石林。

飛機在亞利桑納首府菲尼克斯降落。江誌麗租了一輛銀雲牌轎車,驅車向派克縣開去。

下午她找到那個印第安人之家,它類似一個小型的自然保護區,坐落在一個山彎裏。滿坡是翠綠的黃鬆和長葉鬆,北美紅雀和野雲雀在林中鳴叫。路口立著一根兩米高的木質圖騰柱,上麵刻著怪異的麵孔,不知是印第安人的祖先還是一位神祇,但雕刻精美,顯然是後人的仿造而不是真品。圖騰旁還有一塊低矮的銅製銘牌,簡單地記述著印第安摩其部族的曆史,以及建立印第安人之家以保存印第安人文化的意義。江誌麗取出理光相機照了兩張。

落日的餘暉照著圖騰柱上的麵孔,誌麗似乎感受到那雙目光穿越時空的滄桑。她知道印第安人同中國人一樣,同屬蒙古人種。他們的語言也屬於孤立語。他們和亞洲人一樣,尿中含有β-氨基異丁酸。據說,他們是在兩萬五千年前從亞洲出發,踏著串珠般的阿留申群島和白令海峽的浮冰來到北美的。時間似乎已經淹沒了一切痕跡,但生物學家從印第安人的線粒體DNA中,挖掘出他們從北美的西部逐漸向東向南擴散直到南美洲的蹤跡。北美印第安人在極盛時達到150萬人,但白人殖民者的到來中斷了這個過程。

碑文中沒有記下這段血跡斑斑的曆史。誌麗想,即使在以自由、平等、客觀、公正著稱的美國,曆史的真實也是有限度的。不過她並不想批評美國,畢竟,“為尊者諱”的傳統在亞洲要更為濃厚一些。

在山間公路上繞行十分鍾,她看見山腳下有一幢小小的二層樓房,這肯定就是馬高先生所說的那個印第安民俗博物館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在門口迎候。他穿著印第安人服裝,但那顯然是向遊人展示的道具,就像中國的宋城飯店讓女招待穿上簇新的宋朝服飾一樣。從外表上看,他已失去祖先的強悍粗獷,隻有他黃色的皮膚、黑油油的直發才顯示出印第安人的特性。

馬高先生熱情地迎過來,為誌麗打開車門。他說:“按我的估計你快來了,所以我一直在這兒等候。”他領客人進屋,說自己的住室就在樓上,你的住室也安排在樓上。現在請你更衣休息--或者我先領你參觀一下印第安人之家的展品?

卻不過主人的盛情,江誌麗瀏覽了館內陳設的展品:羽毛頭飾,石斧石鋤,鹿骨魚鉤和麵具,參觀了叫做普布韋洛的印第安人村居複製品。這些展品幹幹淨淨,井井有條,顯然受到精心的管理,看到印第安人如此重視他們自己的曆史文化,誌麗心中不免滋生出一些感慨。

這間小小的博物館幹淨、雅致,就像……公園裏精致的熊舍。誌麗不知怎的冒出這個近乎刻薄的想法。她十分羨慕白人,他們是上帝的寵兒,他們憑來複槍和《聖經》征服了印第安民族,現在可以居高臨下地施舍仁慈了。

她發現一根圖騰柱旁站著一個小印第安人,也是全副印第安行頭,甚至還帶著小小的鷹羽頭飾,目光怯怯地看著她,十分文靜,完全不像平素看到的感情外露的小“楊基”。馬高笑著把他摟到懷裏,說:“這是我的兒子,是個怕羞的小家夥。”這個黑頭發黑眼珠的小不點贏得江誌麗的喜愛,她把提包遞給馬高,笑著把孩子抱起來。山提也立刻喜歡上漂亮的凱倫姑姑,用雙臂親熱地挽住她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