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們好--”吳新華向汗流滿麵的人群揮舞雙手,緊走兩步,和從窯頂匆匆下來的賈述生握手,“老賈,你們幹得好哇。剛才,苗苗陪我到菜地轉了一圈,地裏的菜都長得不錯,茄子、辣椒都能摘了,麵瓜也開花了。想不到你們把吃菜的問題也解決得這樣好。”
“吃喝拉撒睡,哪一樣想不周全,開荒就會受影響。吳副局長,你跑了幾個農場了?情況都不錯吧?”
“唉,好的好,壞的壞!老賈,咱們北大荒農場要放衛星,可就全靠你和大喜了。”吳新華歎口氣說。
賈述生吃驚地問:“怎麼,連小興安農場、完達山農場都拉鬆套了?”
吳新華搖搖頭,“他們自己勁頭倒挺足,我看要懸乎,特別是人拉犁這塊兒,最多的一天才一坰多地。照這個幹法,能把年初定的任務幹完就不錯了。”
賈述生皺著眉頭說:“我們這兒也差不多,一天也就兩坰多地,連著幹了幾十天,人都累得差不多了。”
吳新華拍拍賈述生的肩膀說:“知道你,你的點子特別多,隻要堅持住一天兩坰這個數字,咱們北大荒就有了放衛星的尖子了。”
高大喜樂顛顛地跑來了,離老遠就開始喊:“述生,述生,出奇跡了,出奇跡了。”
吳新華扭頭看著高大喜說:“看把你樂的,像個孩子似的,撿著元寶了?”
“吳副局長啊,你啥時候來的?咋不到開荒地裏去看看,那兒可熱鬧了!”高大喜搶上前邊握手,邊說。
“剛剛到,我和你們賈書記正說開荒的事呢!怎麼,你那兒出什麼奇跡了?說來聽聽!”
“說出來嚇你一跳,我們現在一天翻三坰地。”
“你說什麼,一天翻三坰?哎呀,太棒了!走,老賈,我們看看去。”吳新華激動得說話聲音都變了。
6
賈述生、高大喜陪著吳新華來到人力大會戰處,遠遠地就看見地裏紅旗招展,聽到清朗的快板聲:“誰英雄,誰好漢,開荒會戰比比看。石大慶他真能幹,半天開荒三畝半。秦小琪,插紅旗,一人扶著一張犁……”
拉著犁杖的,不再是男子漢一組,女支邊一組,而是男女插花安排,組與組呈現出你追我趕、生龍活虎的勁頭。
吳新華說:“宣傳鼓動都搬到地頭來了,真有點當年戰場上的勁頭。”
高大喜比畫著說:“原來是男的一組,女的一組,各幹各的,現在把他們打亂了,男女這麼一摻和,勁兒就不一樣了。今天一上午,就幹了差不多以前一天的活兒,還省水了呢。你看,哪還有人直腰拉胯地站在那兒喝水,一個個都哈腰撅腚地拚命表現。這幫小老爺們兒,在丫頭蛋子麵前,都不知道該咋抖擻了,連自己姓啥都忘了。”
吳新華說:“好,好哇,你們的做法有典型意義。小興安農場的老於正相反,他怕男女在一塊兒光顧著談戀愛,耽誤幹活,索性把男的女的徹底分開,一家一塊地,誰也看不見誰。他就忘了這玩意兒能分得開嗎?好,明天就在你們這兒召開現場會,推廣你們的經驗。”
張愛寶趟著荒草,快步走過來:“賈書記,高場長,大家派我來請戰來了。哎,吳副局長也來了!吳副局長,你看我們的幹勁還行吧?”
吳新華笑著和張愛寶握手:“沒的說,沒的說,我看在北大荒,你們是首屈一指了。張隊長,請戰幹什麼呀?”
張愛寶說:“今天天氣好,風特別大,太陽下山了,蚊子也上不來,大家夥要求多幹一會兒,到看不見為止。”
高大喜一拍巴掌:“好啊,這主意好,幹脆讓炊事班把晚飯送到地裏來,大家吃了再幹,好有勁。”
賈述生問:“這加班的建議是誰先提出來的?”
張愛寶回答:“後來的那個叫魏曉蘭的。賈書記,你這老鄉可有水平了,說出話來,一套一套的,她說這是早晨三點半,晚上看不見,地裏三頓飯,革命需要就連軸轉。”
吳新華對著賈述生一伸大拇指說:“好,這口號提得好,有代表性,老賈、老高,這群眾中湧現出來的好人好事,你們要及時總結一下,盡快地把它宣傳出去,把大家的情緒都給它鼓動起來。”
7
明亮的電燈閃閃發光。
高大喜費力地在燈下寫著東西,寫了劃,劃了寫,寫到最後,把筆一撂說:“我是幹不了了,還是讓方春整去吧,這玩意兒,累死人。”
穿著綠色衣帽連體的雨衣,粉紅色雨靴的薑苗苗開門進來,高大喜轉臉問道:“這雨還沒停啊?”
薑苗苗邊脫雨衣邊笑著說:“你不是說,關門雨下一宿嗎?看樣子,今天晚上是停不了啦。嗬,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也學賈書記能文能武呢!”
高大喜說:“別提了,吳副局長讓咱們寫篇表揚好人好事的稿子,我說讓方春劃拉一篇得了,述生非逼著我寫,說啥事都得練習練習。你看,我憋了半天了,也沒寫幾個字。你說,我哪是這塊料啊?”
薑苗苗抓起桌上的稿子一看,“撲哧”一聲笑彎了腰,用手指頭點著說:“你可真行啊,滿張紙就寫了三個字,還錯一對半。”
看著高大喜滿麵驚訝的樣子,薑苗苗說:“人家姓魏,不姓鬼,是拂曉的曉,不是大小的小,這蘭字也不是土籃的籃是蘭花的蘭。你呀你,不但把人家的名給改了,把姓也給改了。你說說看,這百家姓中有姓鬼的嗎?”
高大喜奪下薑苗苗手中的信紙,三兩下撕碎了,往地上一扔,說:“不遭這個罪了,讓方春去弄吧,他愛咋整就咋整,管他呢。”
薑苗苗撲閃著眼睛,對高大喜說:“大喜,你連這簡單的字都不會寫,那萬一咱倆分開了,你要是想我,那可咋辦呢?”
高大喜奇怪了:“咱倆咋能分開呢,淨扯淡。”
薑苗苗說:“怎麼就不能呢?比如說,你去省裏開會吧、學習吧,一去一兩個月,你就不想我?”
高大喜想了想,說:“是啊,是啊,今後到農墾局開會的時候就不少,可咋辦呢?”
高大喜在地上轉了一個圈,一拍腦袋說:“不要緊,耽誤不了事,你看,我不會寫,會畫呀。”
薑苗苗有點不懂了,說:“你會畫有什麼用?”
“別著急,你一看就明白了。”高大喜拿起鋼筆,在紙上刷刷地畫了幾個圖形,拿給苗苗說,“你看,我要說啥,在這上麵不都是清清楚楚的嗎?”
薑苗苗接過紙,左看右看也沒看明白,轉過臉來說:“大喜,你這畫的都是啥呀,兩個女孩,一隻鴨子,一個小男孩點炮仗,還有一個死鴿子,一個人蹲著大便,亂七八糟的,都是什麼呀。”
高大喜說:“這麼簡單的東西你都看不懂,不說自己是知識分子嗎?這書都白念了,你看著,我念給你聽。”
薑苗苗把頭一偏到高大喜肩上,把紙湊到高大喜鼻子底下,說:“你念,你念。”
高大喜一手扶著薑苗苗,一手點著畫的東西說:“妹妹呀,妹妹呀,想死哥啦。”
薑苗苗一扭臉,笑著說:“想死就想死吧,別人看不懂了。”
高大喜一把摟住薑苗苗,二人狂熱地親吻起來。
轟隆隆,哢啦啦,伴隨著一道閃電,接著又是一聲炸雷。
高大喜、薑苗苗一驚,幾乎是同時放開對方。高大喜轉頭一看,雨水已經從門邊的縫隙溢了進來。
高大喜一推門,豆粒大的雨點隨狂風打了進來,門口的積水流進來,霎時間就沒過了腳背,升到了腳腕子,小腿肚子,眼看就到床沿了。
“怎麼辦?”薑苗苗驚慌失措地去拿洗臉盆,洗臉盆卻被衝進床鋪裏頭去了。
高大喜摘下雨衣,扔給薑苗苗,說:“別站著,跟我來。”
8
夜幕中,暴雨如注。
身穿雨衣的高大喜和薑苗苗跑到馬架子後山牆,高大喜急忙蹲下說:“快把苫草和蒿稈扯掉。”
薑苗苗剛要伸手,高大喜又急忙拉住她,“小心鐵蒺藜。”高大喜扒開一處,雨水像一股清泉直瀉而出。高大喜邊扒邊說:“快。”二人在雨中緊著忙乎,馬架子後山處出現了一條寬縫,雨水嘩嘩流了出來,高大喜站起身說:“走,看看你住的地方去。”
賈述生頂著一個麻袋,站在他倆身邊說:“不用去了,大喜,早都搞好了。”
“賈書記,你什麼時候來的?”薑苗苗站起來說,“其他馬架子情況怎麼樣,有沒有漏雨的?”
“沒有沒有,幸虧苫草的時候要求得嚴,不然今天就慘了。”賈述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高大喜、薑苗苗說,“窪處幾個進水的馬架子後山都扒開了。老方要去喊你們,我說算了,一點點小事,折騰他們幹啥。現在沒事了。”
“女青年那邊怎麼樣?”高大喜望著王俊俊她們住的馬架子問。
“那邊地勢最高,應該沒啥問題。走,咱們看看去。”
薑苗苗看著賈述生頂著的麻袋問:“賈書記,你的雨衣呢?”
“給魏曉蘭了,她挖溝的時候,啥也沒有。”賈述生邊走邊說。
三個人走到馬架子前,聽見裏邊傳來一陣哄笑聲。賈述生伸手敲了敲門,裏邊傳來王俊俊的聲音:“請進。”
9
賈述生三人進了馬架子,發現大家都沒睡,站在地上的,跪在床鋪上的,坐在板凳上的,幹啥的都有。黃瑛正扶著馮二妮肩膀,笑個不停。
賈述生摘掉麻袋,笑著說:“嗬,挺熱鬧啊,讓大雨澆精神了?”
黃瑛蹦到地上,調皮地問:“賈書記,你說這世界上什麼力氣最大?”
賈述生說:“讓我想想,想想,大象的力氣最大。”
黃瑛一看馮二妮說:“那才不是呢,馮二妮的力氣最大,她能讓席皮冒著大雨給我們送小人書來。你們說,對不對?”
“對!”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馮二妮笑著站起來說:“死妮子,有本事你別看。賈書記,你給我們講個故事吧,反正大家也睡不著。”
賈述生笑著擺擺手說:“我可沒那個本事,我一講,你們就要睡著了。哎,薑場長在這兒,請她給你們跳個舞吧,薑場長的舞跳得可帶勁了。”
“歡迎,歡迎!”青年們一起熱烈地鼓起了掌。王俊俊走到薑苗苗身旁,對大家說:“歡迎各位領導參加我們的大雨伴奏聯歡會,歡迎薑場長表演曾經為毛主席表演過的舞蹈。”大家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薑苗苗聆聽著雨點滴滴答答敲擊屋頂的聲音,用手點著節拍說:“這節奏還真不錯呢,我給大家跳個舞吧。”說著,歡樂輕盈地跳了起來,眾人被薑苗苗優美的舞姿所吸引,情不自禁地隨著雨點的節奏拍起巴掌來。
高大喜直眉瞪眼地看著薑苗苗跳舞,賈述生捅了捅他:“夥計,掉眼眶子了。”
高大喜撥拉著賈述生的手說:“別搗亂。”
黃瑛附在賈述生的耳朵上說:“賈書記,我看薑場長的力氣比馮二妮的更大,你看把高場長吸引的。”
賈述生笑嗬嗬地說:“更吸引高場長的,還在後麵呢。”
10
陽光灑滿了渠首和木橋。
賈述生手拿北大荒規劃圖,興奮地說:“大家都看到了吧,這兒就叫渠首,那上邊是吉祥河,下邊不遠就是配套成龍的灌溉設施。這周圍有三百多萬畝地,可用來種植水稻。這全都是撂荒地,開起來比生荒地容易多了。今年開荒,明年就能稻花飄香,你們說,值不值得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