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1

太陽站在西山頂上。

賈述生拎著魏曉蘭的行李,二人來到門口,正要伸手拉門,高大喜趕來,興衝衝地說:“食堂那邊都安排好了,不多,四個菜,實實惠惠的。除了席皮和石大慶,述生,你看,還要喊著誰?”

看了一眼魏曉蘭,賈述生笑著對高大喜說:“你呀你,不該使勁的地方,淨瞎使勁。快讓席皮他們抓緊翻地去。等會兒飯好了,讓苗苗來叫一聲。魏部長,我讓我們薑場長陪你。”

魏曉蘭點了點頭,剛要張嘴,高大喜搶著說:“不行,今晚你哪兒也不能去,再忙也得……”

賈述生打斷高大喜的話:“照我說的去辦吧。”說完,拉門進了馬架子。

魏曉蘭望了望高大喜,也跟著進了屋。

高大喜愣在門外。

2

賈述生的馬架子裏燈光明亮。

魏曉蘭對著賈述生的後背說:“述生,你可別多心,他們一見麵就瞎叫,也不讓我說話,這弄得多不好。”

賈述生放好行李,笑著說:“都是年輕人,一下子又來到這荒山野地,好奇心強,你也別太在意了。”

賈述生倒了一杯水,遞給魏曉蘭,說:“魏部長,你怎麼到這兒來了。我聽我們農場的人說,咱們柳林沒有到光榮農場來的支邊名額啊!”

魏曉蘭望著賈述生的眼睛,抿著嘴說:“縣裏沒有,自己還不興有嗎?這不是奔你來了嗎!”

賈述生一愣,“奔我來了?來前該打個招呼呀。”

魏曉蘭嘿嘿一笑,說:“看把你嚇的,我的賈書記,人家是撲奔你這個當官的老鄉來的。你放心,我肯定不會給你丟人的。”

賈述生也笑了:“聽說,咱們縣也有支邊的任務啊?”

魏曉蘭說:“這一陣子,機關裏上班下班,議論的都是這件事兒。報名的多著呢。述生,你不知道,北大荒在咱們老家叫得可響了,報紙上,廣播裏,還有街上的黑板報、宣傳欄裏,動不動就是開發建設北大荒的消息。有黨中央、毛主席的號召,同你們這些戰鬥英雄並肩作戰,你說大家能不搶著報名嗎?我本來是要到別的地方去的,一聽說你在這兒,就改了主意,反正到哪兒都是支邊,縣裏管報名的人熟,在這兒有你這個老鄉,所以沒打招呼就來了,別介意呀。”

賈述生說:“是啊,是啊,我就盼著咱們縣能多來幾個,可是一打聽,咱們縣分的是齊齊哈爾那邊的。魏部長,我向你打聽一下,馬春霞呢,她還在團縣委嗎?”

“喲,這事你還問我,你們倆不是對象嗎?”魏曉蘭注視著賈述生,奇怪地問,“馬春霞當了團縣委的組織部長了,你不知道?”

賈述生皺起眉頭:“這就奇怪了,馬春霞要是還在團縣委工作,我寫的信,她不會收不到啊。”

魏曉蘭說:“她一直沒給你來過信呀?我說呢,我報名來北大荒的時候,她像個沒事兒人似的,不光我,很多人都覺得納悶,你倆之間有情況啊?”

賈述生有意岔開話題,說:“不說這個了。魏部長,今晚你就委屈一點兒,先在大宿舍裏湊合著住一宿,等工作定下來再說。”

魏曉蘭說:“瞧你說的,我是來北大荒參加建設來了,也不是享福來了,你別把我當外人,該怎的,就怎的。唉,述生,有句話,我一直憋在心裏,說出來,你可別笑話。”

賈述生抬頭看著魏曉蘭說:“你說吧,沒關係。”

“你還記得吧,你參軍走那天,馬春霞去省裏開會了,你找不到她,就把你戴的一塊手表擼下來,讓我轉給她。我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心裏這個難受啊,回到家裏,整整哭了一晚上。你不知道,我到部隊上去送你,也是為了向你說明這件事啊,沒等我開口,你的心就給了別人,你能想像出來,我當時心裏是什麼滋味!”

賈述生站了起來,著急地問:“那,那塊表你沒送給她?”

魏曉蘭瞧賈述生一眼,說:“我能幹那昧良心的事嗎?我再喜歡你,也不能幹那種缺德的事啊!不過,我自己實在是鼓不起這個勇氣,就讓我弟弟去辦這個事了。”

賈述生問:“後來你問過沒有,你弟弟給馬春霞了沒有?”

魏曉蘭說:“我弟弟跟你一樣,他也參軍走了。述生,你到朝鮮之後,就沒跟馬春霞通過信?她在信裏沒提過這件事?”

賈述生苦笑著說:“你看我,這是怎麼了,說不提這事兒,說著說著,又扯到這上去了。魏部長,這一路上還順利吧?要倒三四趟車呢。”

魏曉蘭板著臉說:“述生,從打報名那天起,我就不是婦聯的部長了,你再這麼叫,我就難為情了。”沒等賈述生接茬,魏曉蘭又接著說:“哎,要是馬春霞那裏真的有點什麼問題,你個人的事……”

賈述生回答說:“這個問題我還真沒考慮過,曉蘭,咱們說點別的事好不好?”

魏曉蘭低著頭,躲避著賈述生的目光說:“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也不能為了幹等一個馬春霞就這麼過苦行僧的日子啊。”

賈述生苦笑了。

薑苗苗推門進來,笑嗬嗬地說:“賈書記,食堂的飯好了。”

“飯好了?曉蘭,走,先填飽肚子再說。”賈述生站起身來對薑苗苗說,“苗苗,你陪曉蘭去吃飯,吃完飯,再把她送到王俊俊她們的馬架子裏,曉蘭同誌坐了幾天幾夜的火車挺辛苦的,安排她早點休息。”

薑苗苗嗔怪地說:“喲,都啥時候了,還像做報告似的那麼嚴肅,走,咱們一塊兒去吧。”

賈述生說:“我在八家子吃過了,再說,我還要找高場長研究點事兒。”

3

分場職工食堂人來人往,薑苗苗正招待魏曉蘭。

薑苗苗夾了一筷子菜,放進魏曉蘭碗裏,說:“魏姐,吃菜呀,要不然,都剩下了。”

魏曉蘭好像醒過腔來,連忙說:“謝謝,謝謝,我吃飽了,吃飽了。”

薑苗苗說:“魏姐,看你好像不大高興,是不是來了一看這北大荒的條件太差了?”

魏曉蘭搖了搖頭,眼淚在眼眶子直轉圈。

薑苗苗奇怪地問:“魏姐,你怎麼啦?”

魏曉蘭再也忍不住,把手中的饅頭一丟,嗚嗚地哭了起來。

薑苗苗趕緊站起來,用雙手扶著魏曉蘭的肩膀說:“魏姐,魏姐,你冷靜點,冷靜點。有為難的事就說嘛。”

魏曉蘭的臉變得嚴肅了,她望著薑苗苗說:“我沒想到,剛一來就弄得不好,也不知道誰猜測的就瞎放風,說我和賈書記是那種關係,弄得我們都挺尷尬,要是賈書記以為我瞎煽乎,我在這就不好待了。我得和你們當麵鑼對麵鼓地說說,說實話,我確實是奔賈書記來的,他在這兒是領導,又是老鄉,就是圖出門在外有個關照。”

薑苗苗拉過魏曉蘭的手說:“魏姐,我明白了,大喜、席皮他們瞎叫,這回明白了,我辟謠。賈書記那人你知道,不用顧慮,他為人心地善良,從不小肚雞腸,也不會因為這事對你印象不好,我敢保證,你就放心吧。”

方春、高大喜進了食堂,走到飯桌前。方春瞧瞧薑苗苗,詭秘地向魏曉蘭努努嘴,“這就是未來的嫂子?”

魏曉蘭連連搖頭說:“不不,可不要再開這麼大的玩笑了……”

薑苗苗故意板著臉對高大喜說:“都是你這張嘴惹的禍,你看,魏姐剛下車,就生了一肚子氣。也不問明白,就胡亂說一氣。來,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魏姐,這位是我們主管生產的副場長方春同誌,我們班子裏的四個人,你都認識全了。”

魏曉蘭眨了眨眼睛,激動地說:“高場長,薑場長,方場長,我向組織保證,我確確實實不是帶著個人目的來北大荒的,是一心一意響應黨中央毛主席的偉大號召,來參加北大荒的開發建設的。我生是山東人,死是咱北大荒人,就是死了,也要把屍體埋在北大荒,和黑土地融合在一起,變成北大荒的一把黑土,變成黑土魂、黑土鬼!”她說著,伸手攤開桌子上的一張報紙,一閉眼咬破了食指,刷刷地寫道:

青春獻給北大荒,

死而後已變荒魂。

魏曉蘭

一九五八年×月×日

三人驚呆了。薑苗苗趕緊上去緊緊掐住她的食指,不讓它再流血。血止住了,又給她用白紗布纏好。

“高場長,薑副場長--”方春端起鮮血淋漓的報紙,無限感慨地說,“典型!太棒的典型了!我建議全分場向這種獻身精神學習。這對現在一些不安心北大荒開發建設、甚至覺得來了吃虧還想逃跑的人是多麼好的榜樣!”

薑苗苗插話說:“曉蘭同誌來這裏真不容易。她到咱北大荒來,還擺脫了一個沒出息對象的糾纏呢!”

“那就更有說服力!”方春更加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應該好好總結總結魏曉蘭同誌的事跡上報總場,向總場黨委建議,號召全場職工學習魏曉蘭同誌這種決心獻身北大荒的無私精神!”

高大喜點點頭說:“我們向賈書記彙報一下,看他什麼意思,然後再研究決定。”

薑苗苗點點頭:“就這麼辦。”

4

驕陽下,荒野上。一匹馬拉一副犁杖,四個人也拉一副犁杖,吆喝牲口的聲音,喊加油的聲音,同遠方傳來的拖拉機馬達的聲音攪成一團。

黃瑛站在水桶邊上,一手舉著茶缸,一手拿毛巾擦汗。她身邊是坐著的馬文娟,蹲著的秦小琪,犁杖歪歪斜斜地躺在地裏。

魏曉蘭渾身濕透,臉上的汗水一道一道的,咬牙拉犁經過水桶旁邊。

黃瑛衝她大聲喊道:“魏姐,喝口水吧,瞧你熱的,臉上都和泥了。”

魏曉蘭頭也不抬地說:“我不渴,幹一趟再說。”

隻穿一件背心,肉皮曬成古銅色的高大喜扶著犁杖走過來,衝著黃瑛大聲說道:“咋又歇著,不是剛喝完水嗎?都像你們這樣幹活,一天能開幾畝地呀?完不成任務可要扣工資。”

黃瑛撅著嘴把茶缸往水桶上一掛說:“走吧,馬姐、秦姐,別的場長對咱們姐妹們都熱情,就是這個高場長,光嘮叨,嫌這嫌那的,看咱眼眶子發青了。”幾個人站起來,極不情願地背起了繩套。

高大喜停下犁杖,拿起屁股後麵的毛巾擦了擦汗,不高興地發起了牢騷:“我看透了,這大姑娘也就是配對數來的,再多了,也就耽誤事了。”

魏曉蘭抬起頭,四處望了一望,幾副犁杖插在地裏,三三兩兩的女青年,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男子漢這邊,情況也是一樣。她眯起眼睛,想了一下,轉頭對高大喜說:“這樣幹下去,很難出活啊,場長,我倒有個想法,你看行不行?”

5

為了加快住房建設,分場抓住大好時機,開始燒磚蓋房。

賈述生帶領三十多人起窯裝車,從窯頂開始,直到斜搭在窯沿的跳板上,十多個人組成一條傳送帶,磚出窯不落地,直接裝進了大卡車。

賈述生站在窯口接起兩塊磚,剛要遞給身後的人,一眼看見薑苗苗陪著吳新華從吉普車上走下來,便把磚舉過頭頂,大聲喊道:“同誌們,總局的領導來看望我們了。”

“歡迎歡迎,歡迎歡迎。”三條傳送線上的人把手裏的紅磚都高舉過頂,一上一下地歡呼起來。開始有點雜亂,喊了幾聲,就有節奏地融合在一起了,像儀仗隊歡迎賓客一樣,熱烈而有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