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李開夫從口袋裏摸出兩個野鴨蛋,遞到馬文娟眼皮底下,說:“剛才煮的,還熱乎著呢。”

徐磊端著菜從後麵用力地一撞:“起來,起來,這兒有人坐。”

李開夫手上的野鴨蛋掉到了地上,他回過頭來,生氣地說:“沒長眼呀?”

徐磊用胳膊又推了李開夫一下,李開夫手中的菜盆“咣當”扣在地上。徐磊說:“眼長屁股上了,不是人!”

李開夫把飯盒、鴨蛋“咣”地往桌上一放,擼胳膊挽袖子:“你他媽的有屁明放,幹什麼指桑罵槐?!我怎麼不是人了……”他衝了上去,掄起了巴掌。

8

光榮農場六分場的小衛生所裏,魏曉蘭躺在床上點滴。

賈述生進來,張大夫走開:“我去開藥。”

賈述生:“魏曉蘭,好多了吧?”

魏曉蘭:“好多了。”

賈述生:“別太急了,這工作可不是一天兩天幹的。”

魏曉蘭笑笑:“你不也是這樣嘛!”

賈述生拎拎手裏的中藥包:“這是我讓人從場部醫院捎來的。”

魏曉蘭笑笑:“真是人不親土親、土不親衣服親呀。”

賈述生莫名其妙:“衣服親?”

魏曉蘭:“是啊,老和尚的百衲衣改成摘了領章的軍服嘛。”

賈述生:“魏曉蘭,我真不知道,你還那麼風趣。”

賈述生瞧著魏曉蘭,看看點滴瓶,自言自語:“人也不見得不親。”

魏曉蘭笑了。

方春鬼鬼祟祟進來,在門縫瞧著,貼耳聽著,見賈述生要走,急步閃出,和探望的薑苗苗撞了個滿懷。

9

夜深了,賈述生辦公室裏,燈還亮著。

賈述生對著眼眶瘀血的徐磊說:“先回去吧,主動停手找領導來解決問題,這點很好。你也要好好想想,怎麼才能配得上是轉業軍人,是農場職工!今天的夜班,就別上了。”

目送著徐磊走出辦公室,賈述生站起來,生氣地說:“李開夫,我真沒想到,你也能先動手打人?!”

李開夫委屈地:“賈書記,你是沒聽著,他都說些什麼?指桑罵槐,讓別人一聽像我怎麼了似的。”

賈述生漸漸氣消:“我聽你說了,也問那姑娘了,是沒怎麼著她……追女孩子,不能心急,不能硬貼乎,要從小事入手,慢慢近乎,等女孩子動心了,喜歡你了,再說最關鍵的詞兒。”

李開夫搖頭:“他徐磊這麼一鬧,我以後還找不找對象了?眼瞧著來的山東大姑娘越剩越少,我一算,女的都有了主兒,還缺二三十個呢!”

賈述生一直注意聽著,他想了一會說:“其實,你找對象的眼眶子挺高,你不是說老家有個漂亮的姑娘想跟你嗎?這連隊裏像你這樣的情況也不少啊!”

李開夫:“賈書記,我不是說了嘛,姑娘倒是漂亮,她家是地主,就得掃大街,找這麼個老丈人,我還能入黨嗎?”

賈述生:“能啊,黨的政策不是有成分論不惟成分論嘛。”

李開夫:“都這麼說吧,你看看除了報紙上宣傳的,眼巴前兒有幾個?”

賈述生突然說:“開夫,你老家是什麼地方人?”

李開夫:“是江蘇泗洪人。”

賈述生:“那,你就去把那姑娘領來,讓他們看看,你李開夫不是熊包一個!”

李開夫:“那,你賈書記說話算話呀!”

賈述生:“那當然了!”

李開夫:“可是領來了沒有戶口沒有工作咋生活呀!?”

賈述生:“給你戶口,給你工作,一切按正式職工待遇呢?”

李開夫:“那我就敢打保票了,保證能來,還挺漂亮!”

賈述生:“那你就去,你連一個地富子女都團結不過來,那還想入什麼黨啊!”

李開夫自然半信半疑:“你剛才說的話算數嗎?”

賈述生:“我說話,從來都沒不算數吧?”

李開夫想了想:“我還是擔心,其他的領導不同意咋辦?”

賈述生說:“其他人的工作我去做。你呢,任務就是帶個頭,給那二十多個人做個榜樣,回老家先領來一個最好的。怎麼樣?”

李開夫總算咧開了嘴:“指導員,你這麼一說,我心裏真敞亮。可是,最好還是有白紙帶黑字給我寫好了,我才放心。”

賈述生一捶桌子說:“白紙黑字就白紙黑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10

夜色裏,馮二妮住的馬架子外麵,席皮吹著口哨走了一圈兒又一圈。

馮二妮披著衣服,趿拉著鞋,推門出來:“猴兒急啥呀,一天累個賊死,也不讓人喘口氣。”說著帶頭走到了馬架子後的僻靜處。

席皮湊上去問:“我看見你家來信了。你爸寫的啥?提咱倆的事了沒有?”

馮二妮的眼皮一搭拉:“還能咋說,不同意唄。”

席皮眼睛瞪大了:“差啥呀?你都幹了,他們憑啥不幹?”

馮二妮:“憑得多了,你一天到晚像個二流屁,耍活寶!”

“哈哈,那是你說的!”席皮上來就要抱住二妮親,二妮轉身就跑,席皮抓到了二妮的手,用力一拽,二妮痛得直咧嘴:“哎呀,你這個壞席皮,就不能輕點拽呀。”

“咋的了,針紮火燎的。”席皮摸出手電筒一照,二妮的五個手指頭肚兒,個個都通紅的,好像一碰就要出血似的,他吃驚地說:“這是怎麼搞的?”

“拉犁拽繩子磨的。”馮二妮往回縮著手說,“黃瑛她們比我還厲害呢!新戴一副手套,很快就磨出五個窟窿眼兒。”

席皮摸著她的手說:“今晚我就給你縫個加厚手套,手指肚上加上一塊布,厚厚的,保險磨不透。”說著把手拿到嘴邊,對準手指肚吹起涼風來,吹著,吹著,把一個中指噙進嘴裏,使勁地吮吸起來。

馮二妮用腦門碰席皮的腦門,急咧咧地說:“你要幹什麼呀?”

席皮噙著手指唔嚕唔嚕地說:“我要親你。”

馮二妮笑了,說:“真沒聽過,也沒見過,還有親手指頭的。”

席皮放下馮二妮的手說:“親你嘴你就跑,這地方更好,不是說十指連心嘛,親這裏就是親你的心!”

馮二妮白了席皮一眼說:“你真是缺德帶冒煙……”

席皮心領神會,過去抱住馮二妮的頭,馮二妮閉上眼睛,輕輕地張開了雙唇。

李開夫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席皮放開二妮,二妮轉身就跑回宿舍。席皮氣惱地說:“你這個人叫我怎麼說呢,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正在節骨眼上……”

李開夫拉著席皮的手,激動地說:“夥計,這回,我就要回家領媳婦去,成個事兒讓你看看。我敢說,我要找來的媳婦,農場這一百八十名大姑娘,哪個也比不上!”

席皮回答:“你開哪門子玩笑,場子裏能給你假?”

李開夫說:“你不信吧?我跟誰說,誰都不信。這是真事,賈書記親口對我說的,這兒的大會戰一完我就走,還報銷路費呢。”

席皮驚訝:“真的?”

11

這是八家子,魏曉蘭的宿舍兼辦公室。

魏曉蘭坐在凳子上,對著桌上的小圓鏡梳頭,梳子梳下來,掛下很多亂頭發,魏曉蘭拿在手裏看了看,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敲門聲響起,魏曉蘭趕緊把頭發丟在地上:“誰呀?”

“是我,”方春推門進來,笑嗬嗬地說,“我過來看看你。你這氣色好多了,前兩天,你那臉蠟黃蠟黃的,可真嚇人。”

“方場長,坐,”魏曉蘭搬個凳子,送到方春身邊說,“沒事了,看樣子,我明天就能上班。這幾天,讓你多操心了。”

方春坐下,從挎包裏掏出一遝白紙,遞給魏曉蘭說:“這不是應該的嗎,你幹工作都能豁出命來,我這當副場長的,還有啥說的!小魏,你看看吧,這是賈書記和高場長讓我寫的表揚稿,催著馬上送到場部去,我想讓你看看,寫得對不對味兒。”

魏曉蘭把稿子拿過來,說:“我有什麼好寫的?剛來兩天半,沒做多點事,還淨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這些當領導的,才該好好寫寫呢!”

“我們也不能自己寫自己呀!你好好看看,哪兒要修改的,我就在這兒改。”方春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鋼筆,擰開筆帽。

魏曉蘭把稿子遞給方春說:“改啥呀,方場長,我看還是別往場部送了。我跟你說真格呢,我剛幹出來一點點成績,你們就這麼當回事,又開大會說,又寫稿子表揚的,讓我倒難為情了。”

方春收拾起稿子,笑著說:“這是組織的意思,特別是賈書記很關心這件事,賈書記說,讓我寫完,他要親自修改呢!”

“真的?”魏曉蘭情緒起了變化,“賈書記他真是這麼說的?”

方春看著魏曉蘭的表情,臉拉了下來。

12

荒原的路上。

方春駕駛著膠輪車在拖拉機碾壓出來的大道上顛顛簸簸前進。身背行李、手拿包袱的馬春霞站在路邊急切地向他揮手。方春停下車,俯下身問:“啥事啊?”

馬春霞奔到拖拉機旁邊,用手擦著頭上的汗水問:“同誌,是不是去光榮農場的?”

方春點了點頭:“沒錯!”

馬春霞高興地說:“太好了,可算找到一個去光榮農場的車了。同誌,捎個腳行嗎?”

方春問:“這位姑娘,你從哪兒來呀?”

馬春霞回答:“從山東來。”

13

魏曉蘭、方春倆人隔著桌子,默默地坐著。

魏曉蘭平靜地問:“方場長,你說今天車上捎來了一個山東姑娘,她姓馬?”

方春點了點頭。

魏曉蘭接著問:“你直接把她送到咱農場了?”

方春又點了點頭。

魏曉蘭站起來,盯著牆上的北大荒規劃圖,苦笑地說:“北大荒,你可真大呀。可是,北大荒啊,你又真小。”她猛然轉過頭來,兩眼盯著方春說:“方場長,你是不是說,你那兒有酒?”

方春再次點了點頭,驚異地問:“怎麼,你要喝酒?”

“哈哈哈……”魏曉蘭莫名其妙地大笑起來。

方春一時傻了一樣。

14

職工食堂,大家在圍桌用餐。

高大喜、薑苗苗、席皮、石大慶和馬春霞圍著飯桌而坐,賈述生站起來,滿麵春風地手舉酒杯說:“大喜,你現在咋不叫嫂子了呢?叫啊,這才是你的真嫂子呢!來,為你們春霞嫂子的到來,幹一杯。”

馬春霞羞怯地抿嘴笑著說:“述生,你看你都說些什麼呀!大慶兄弟,我來的時候,你娘還讓我給你捎來一張全家福呢!”

石大慶咧著嘴笑了,湊上來問:“馬姐,我娘她好嗎?”

馬春霞答道:“身板硬朗著呢!現在各鄉都變公社了,村村都辦大食堂,她在你們村的食堂做飯呢!我每次去呀,她都把你告訴她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學給我聽。要不是你寫信回家,我還不知道述生也來了北大荒呢。”

石大慶笑了:“馬姐,那是賈書記讓我在信上帶上一筆,托我娘問問你的情況。”

席皮揪著石大慶的耳朵說:“你小子真能裝傻充愣,看著我出洋相,也不點撥一下,罰酒,罰酒,今天非罰你不可。”

高大喜手捧酒杯站了起來,說:“真正該罰酒的是我。述生,春霞,你們可別怪我呀,我這個人,就像苗苗說的似的,直腸子炮筒子,一看魏曉蘭一個姑娘家的,大老遠跑來找述生,想也沒多想,張嘴就叫嫂子。你說這事整的,整了個亂點鴛鴦譜。述生,這也是你的不對,你當時咋不糾正我一下呢?”

薑苗苗說:“算了吧,大喜,你想想你那時候的表現,舞舞紮紮的,別人能插嘴嗎?這時候又來找後賬了。”

賈述生舉起酒杯說:“對了,罰酒。”

高大喜舉起茶缸,咕嘟咕嘟地一大茶缸酒喝了進去,抹了抹嘴說:“你們誰都別將(此處讀gang)我,我是自己罰自己。唉,述生,我這張破車嘴可是真要命,事情沒弄清楚,就大吵大嚷,你說這回春霞來了,魏曉蘭那邊可咋辦呢,一個大姑娘家,你讓她咋下台?”

“謝謝高場長關心了,”大家向門口看去,麵帶微笑的魏曉蘭走進來,平靜地說,“我這兒好辦得很!”

“曉蘭,你來了?”賈述生很驚訝地問。

“聽說春霞大妹子千裏迢迢地來了,你說,我能不過來看看嗎?”

薑苗苗站起來說:“曉蘭姐,來,到這兒坐。”

魏曉蘭走到馬春霞身邊,笑著說:“謝謝了,薑場長,我還是坐這兒吧!怎麼樣,春霞,歡迎不?”

馬春霞趕忙起身讓座,說:“曉蘭姐,看你說的,怎麼能不歡迎呢?你快坐。”

魏曉蘭在馬春霞身邊坐了下來,端詳著馬春霞說:“春霞大妹子,真是越出落越漂亮了,你咋這時候才來呢?北大荒在咱縣招人的時候,我看你沒報名呀,以為你有啥變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