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1

王繼善打頭,賈述生、高大喜、方春、薑苗苗等相繼登上了八家子村旁的小虎頭山頂。

幾個人喘著粗氣,鳥瞰山下。

一道小河繞山潺潺流淌。

八家子村炊煙嫋嫋。

圍繞八家子村一塊塊相連不相接的田野,正方形的,長條形的,刀形的,泛著金黃的麥田,碧綠抽穗的稻田,青紗帳般的玉米、穀子,盛開的菜花……

清晰可見:每塊地和地間都有土堰、荒草相連。遠處一望無際的大荒原。

薑苗苗吸一口新鮮空氣:“真美,真美!就像一幅好看的畫。”

魏曉蘭瞧瞧賈述生凝神的表情:“北大荒是一幅好看的畫,這小村莊往這畫上一擺,就顯得遜色了。”

賈述生一愣:“我也有這種感覺。”

魏曉蘭指指說:“就像……”

她在挖空心思想:“就像……”

方春討好地接話:“就像一個……世外桃源!”

魏曉蘭搖搖頭。

賈述生興奮地接話:“就像一塊大毯上接了一小片老和尚的百衲衣,這畫就不那麼美了。”

魏曉蘭:“我馬上就讓這百衲衣變成--帶領章的黃軍裝!”

高大喜:“魏曉蘭,這話怎麼說?”

魏曉蘭:“用拖拉機推掉土堰,讓土地連片,繼續擴展,把老槐樹下一個小場院間的草路鏟掉,變成大曬糧場,修好四隊通農場的路,把電線扯過來……”

賈述生一轉身瞧著魏曉蘭笑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呀。”

方春瞧著賈述生一皺眉頭:“魏書記,我也是這麼想的,就是沒說出來。”

薑苗苗瞧瞧魏曉蘭,又瞧瞧賈述生,瞧著高大喜擠了擠眼,高大喜一愣,方春陰下了臉。

王繼善:“賈書記,你們都這麼想,我就和魏書記這麼幹!”

方春瞧瞧賈述生:“賈書記,這個點,我一定蹲好!”

2

朝陽升起,六人朝山下走去。

賈述生和薑苗苗並肩走著。

薑苗苗:“賈書記,我看魏曉蘭這姑娘有能力也有水平。”

她故意把“姑娘”兩字咬得很重。

賈述生笑了:“我們就是需要有能力、有水平的幹部。”

方春從後邊攆上魏曉蘭,搭話茬,魏曉蘭應酬著,眼睛隔著高大喜,直瞧賈述生的腦門兒,險些絆倒,被方春上去一把扶住。

六人魚貫而下。

3

彩霞滿天。

一輛卡車載著八家子村的秧歌隊、慰問品停在了農場門口。

車一停下,扭秧歌的人下了車,兩個漢子正卸一頭白條豬,秧歌嗩呐,鑼鼓相伴就響起來了。

賈述生等聽到聲音,從馬架子趕了出來。王繼善迎上:“賈書記,八家子村的秧歌隊來感謝光榮農場了。”

賈述生:“王隊長,你怎麼也不打個招呼就來了呢?”

王繼善:“嗨,一家人外道啥,願來就來嘛!”

兩個漢子用一根樺木杆已經把白條豬抬在了肩上。

秧歌隊拉開了隊形。

嗩呐、鑼鼓響個不停。

複轉官兵、支邊青年們湧了過來。

方春趕來,握著王繼善的手問:“王隊長,魏書記沒來呀?”

王繼善:“她在家領著突擊隊夜戰呢!”

薑苗苗、高大喜都來了。

王繼善一擺手大喊一聲:“鄉親們,扭起來呀--”

樂聲更響了。

秧歌隊扭起來了。全穿的彩衣服,手裏拿扇子的,腰裏係紅綢的,足有四五十人。

墾荒戰士、支邊青年越來越多。

秧歌隊扭到了迎來的賈述生跟前,領頭的舉起扇子一揮:“預--備--起--”

秧歌隊邊扭邊唱起來:

叫俺扭起俺就扭,

一扭扭著那十八九,

俺娘不給俺找婆家,

俺就跟著那同誌走,同誌走。

人多了,扭得更來勁了,豬八戒背媳婦、耍旱船,把山東女支邊樂得前仰後合。

秧歌隊轉起圈來。

圍觀的人站了一個大圈兒。

跟秧歌車來的白胡子老漢領著一個長辮子的姑娘擠到賈述生跟前:“賈書記,你幫幫忙,我要找夥夫。”

賈述生領著白胡子老漢及其孫女來到炊事班,指著幾位穿白上衣的炊事員:“伯伯,這都是夥夫,你要找哪一位?”

白胡子老漢瞧了瞧,搖頭:“沒有。我是找一個叫夥夫的年輕人。”

賈述生搖搖頭:“伯伯,我們這裏沒有叫夥夫的呀!”

白胡子伸頭側耳聽:“有。”

賈述生:“你老能不能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呀?”

白胡子拽著賈述生到門口,神秘地說:“這事兒說出來,你可得給我保密呀。”

賈述生:“沒問題。”

白胡子:“我是覺著,咱們這些複轉官兵太好了,才這麼做的。”

賈述生:“伯伯,你說吧。”

白胡子:“前些日子,有個叫西瓜皮和夥夫的到八家子。西瓜皮指指身邊的年輕人,說是叫夥夫的說,我孫女挑水,夥夫看中了,他來當紅娘說媒。我看那年輕人倒不錯,王村頭不讓嘛--”

賈述生哈哈大笑:“是叫席皮、李開夫。”

白胡子:“我聾,沒聽清。”

賈述生點點頭:“好,我給你找。”

白胡子:“賈書記,我是想借理由找到李開夫,讓我孫女背後看一眼,孫女看中了,再正式見麵。”

賈述生:“沒問題。”

白胡子:“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要不,孫女不好找對象了。”

賈述生撒眸一陣兒,指指人圈裏的李開夫:“伯伯,就是那一個。”

白胡子拉拉孫女,指指李開夫:“孫女,你看外表怎麼樣?”

孫女害羞地點了點頭。

4

這是一條剛剛踏出的小河邊毛毛路。

河水嘩嘩,河裏的魚清澈可見,河畔,野花盛開,蝶飛蜂舞。

李開夫走在前邊,白胡子老漢的孫女在後邊跟,低著頭,隔一段距離走著。

5

一輛馬車火速駛進光榮農場六分場,直奔小衛生所而去。

車上鋪著厚厚的草,病號躺在鋪草的褥子上,蓋一床農家織的粗布被。

羅益友等四人緊緊圍在旁邊。

馬驚得場區的人往兩邊躲。

高大喜:“喂,羅益友,怎麼啦?”

羅益友:“魏--書--”

快速的馬車把喊聲帶走了。

馬車到了小衛生所門口,四人一起把昏迷的魏曉蘭抬進了所裏。

魏曉蘭頭發蓬亂,臉色發青,昏迷不醒的樣子。

張大夫扒一下魏曉蘭的眼皮,聽診器放在胸前,號脈、量血壓……

賈述生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後麵跟著高大喜、方春、薑苗苗、王繼善。

賈述生:“怎麼回事?”

羅益友痛苦的樣子:“魏書記領著我在渠首旁的爛泥甸子裏埋電線杆子,說是有了電燈就可以夜戰,日本開拓團開過的那些撂荒地好開,魏書記挖著挖著,一下子就暈倒了。”

方春問:“張大夫,不要緊吧?”

張大夫:“血壓正常,心律正常,肺部也沒什麼問題,應該屬於疲勞過度。”

賈述生:“沒什麼問題吧?”

張大夫:“應該是。”

王繼善:“賈書記,魏書記她太累了,昨天就是一天一宿沒睡覺了。”

特鏡:魏曉蘭昏迷的狀態。

張大夫:“你們都走吧,我處理一下,讓病人安靜一點兒。”

小衛生所門前擠滿了人,秧歌隊也停了。

賈述生等一走出門口,人群忽地擁來。

白胡子老漢:“魏書記不要緊吧?”

七嘴八舌地問。

高大喜揮揮手:“不要緊,勞累昏迷,就像我在上甘嶺七天七夜不睡覺守陣地似的,迷糊,過一會兒醒過來就好了。”

王繼善:“鄉親們,該扭還得扭啊。”

落日,彩霞飛滿西天。

嗩呐更響了。秧歌扭得更紅火了。《秧歌小曲》唱得更響了。

農場場區呈現一派熱烈的氣氛。

還有一對對看盡了興,手扯手向林邊走去;也有看盡了興的,一男一女在打羽毛球;還有女端盆,男扛釣魚竿,要去附近水泡子釣魚的;還有女的嘎嘎笑著跑,男的在後麵追……

薑苗苗跟著賈述生走出小衛生所,掃一眼眼前歡樂的場麵:“賈書記,真像你說的水到渠自成,女支邊剛來的那天,我腦袋一熱,差點兒闖了禍,你在集訓會上的講話太精彩了!”

賈述生瞧著歡樂的人群,微笑地走著:“太急了。”

薑苗苗說:“賈書記,像你,也不能不急呀!我能不能問問,你在關裏的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述生慢慢邁著步:“我也說不清。”

薑苗苗:“你那麼給她寫信也沒個音兒,也不能太癡情了,秋天的雲,姑娘的心,一個姑娘在沒下決心愛一個小夥子的時候,心情變幻多著呢,微妙著呢。”

賈述生瞧瞧薑苗苗笑笑:“我不了解。”

薑苗苗放慢腳步拖住賈述生:“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魏曉蘭人不錯,對你有情有意,我不知你合意不?”

賈述生:“說什麼呢?”

賈述生邁開了步伐,朝熱鬧的地方走去了。

6

晚霞飛彩。小河邊的景色那麼宜人。

能清晰地聽見嗩呐聲、鑼鼓聲、秧歌調聲。

眼前,河水潺潺聲。魚遊來遊去,樹上,喜鵲飛落又飛起。

李開夫先坐在河邊,姑娘也坐下,隔了一小段距離。

李開夫瞧瞧姑娘,笑笑,往前湊湊,姑娘躲躲。

李開夫:“多大了?”

姑娘:“十八。”

李開夫:“噢,屬羊的,我和你搞對象同意嗎?”

姑娘臉色紅了,羞澀地斜一眼李開夫,朝外大扭頭擺弄辮梢。

李開夫往她跟前湊湊。

姑娘敏感地折一根小苕條,在倆人中間隔開了。

李開夫瞧著姑娘飛霞的臉蛋,羞澀的神態,伸手去拉姑娘的手:“隔上棍子幹什麼?這兒也沒人看見……”

姑娘躲開手,朝李開夫一轉頭:“俺娘說了,相相麵行,沒拜天地不能讓男人拉手,男人一拉,俺就不會納鞋底子、不會縫衣服了。”

李開夫哈哈大笑:“老迷信!”

李開夫笑著、說著,要去親姑娘,姑娘一躲說:“更不行了,俺娘說,沒進洞房的姑娘被老爺們兒一親,就變成公鴨嗓子啦。”

李開夫哈哈大笑:“老封建,老迷信,你見到過嗎?這麼說,男人都成瘟神了!”

姑娘:“俺八家子是沒有呀!”

李開夫:“新社會了,你沒聽那邊唱嘛--都要跟著‘同誌走了’嘛,別聽你娘那老封建--”

李開夫說著就去摟姑娘,姑娘一掙,李開夫使勁兒一拽,姑娘急忙掙開站起,哭著嗚嗚跑了:“來--人--哪--”

7

天黑了,拖拉機牽引的小柴油發電機轟隆隆一響,電燈亮了。

鍾聲響,開晚飯了。

大食堂裏:排隊打飯的,一男一女坐一個小桌吃飯的,一男一女一起走進食堂的。

輿論嘩然。

有的在說:“這個李開夫,真給轉業軍人丟臉。”

有的說:“聽李開夫說,沒怎麼著那姑娘嘛。”

“沒怎麼著?沒怎麼著人家姑娘就哭著跑了,又不是小孩子!”

有的說:“不要臉的人,就得讓他打一輩子光棍!”

李開夫拿著飯盒,進了大食堂就喊:“野鴨蛋,野鴨蛋!黃瑛,給你一個……”

黃瑛排在隊裏,沒理他。

周德富用手扒拉李開夫:“別夾楔呀。”

後邊喊:“夾楔是木匠!”

李開夫回頭狠狠瞪一眼,誰也不吱聲了,他隻好到後邊排著去。

賈述生轉過來,向著檢查完症狀的大夫問:“張大夫,不要緊吧?”

張大夫收拾起聽診器,回答說,“燒的時間長了,燒成肺炎了。”

高大喜著急地說:“要不要馬上送到場部醫院去?”

“唉,”張大夫搖搖頭說:“不送也行,這病是常規治法,打消炎針。”

賈述生說:“好,那你就精心一些。”

馬文娟一個人坐在飯桌前,李開夫買完飯菜往她麵前一放,在對麵坐下來說:“怎麼沒去排隊,累了吧?來,把我買的這份給你,先吃。”

馬文娟沒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