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皮要擁抱二妮,二妮一躲說:“讓你親個夠!”
席皮張開雙臂要去擁抱二妮,二妮一驚說:“不好--來人了--”
席皮嚇得一下子閃開了。
5
秋日的北大荒,不冷不熱,那麼宜人。
“哎,哎,哎,你等等。”席皮揚著手中的軍用挎包,衝著要上拖拉機的馮二妮邊跑邊喊。
“瞎叫喚啥,人家沒名啊?”馮二妮注視著席皮手上的東西說,“又是啥破玩意兒,車上都沒地方了。”
席皮把挎包往馮二妮手上一塞說:“不興看哪,看了就沒意思了。”
張愛寶在馬架子前大聲地喊席皮:“席隊長,高場長急著找你。”
席皮對馮二妮說:“千萬不能打開啊。”轉身對著張愛寶說:“你組織大家集合,我開車去。”
張愛寶“嘟嘟”地吹響哨子,大聲喊著:“集合了,集合了,參加水田大會戰的集合了。”
望著從各個馬架子出來的人群,高大喜對席皮說:“我讓你交給吳局長的材料,你交了沒有?”
“交了,吳局長還當著我麵撕開看了呢!”
“吳局長說啥沒有?”
“沒有,吳局長看完,沒說啥,我就走了。”
“好了,沒事了,別忘了,每輛車上都插紅旗啊。”
高大喜走到汽車跟前,對駕駛室裏的賈述生說:“跟你說的一樣,吳局長沒態度。”
賈述生說:“不知出了啥毛病,老團長是越幹膽子越小了,現在,樹葉掉了都怕砸腦袋。算了,不考慮他了,出發!”
6
載滿人的解放卡車,拉著車廂的膠輪拖拉機,牽引著拖掛的鏈軌拖拉機排成了一條長龍,在荒原上魚貫而行,車上的紅旗,被風吹得忽啦啦地直響。
汽車上,大嗓門的周德富、身材矮小的張愛寶一齊興奮地高唱著:“紅旗飄飄軍號響,英雄解甲又重上戰場……”
7
汽車在壓滿轍印的荒原路上行駛著。
手握方向盤的賈述生轉頭對身邊的高大喜說:“你能猜著我為啥一定要堅持幹水田嗎?”
高大喜:“為啥?”
賈述生:“咱們去抗美援朝,是為了保家衛國;開發北大荒,是為了讓祖國人民不餓肚子。我想,不光是不餓肚子,還要一步步過上好生活,這大米飯的味道和大子可不一樣啊!”
高大喜:“這麼說倒挺有意思!”
賈述生:“水稻還高產哪,一畝頂小麥兩畝。國外市場上,大米還比白麵貴,一斤大米能換兩斤白麵。我向勘探隊的專家們請教過了,用大米換白麵,是最劃算的事了,咱們集訓時吃的進口麵粉,都是用南方產的大米換的,不也挺好吃嗎?”
高大喜興奮起來了:“那幹脆把渠首下邊的荒地都開起來,全種水稻,單獨成立個農場,就叫小江南農場,連名都不用改了。你看好不好?”
“好。苗苗同誌,你幫我和大喜記著,”賈述生臉上帶著笑容說,“試種一成功,馬上就給農墾局打報告,不,給農墾部打報告,直接向老部長彙報。”
薑苗苗說:“要真是能成功,你們倆從上甘嶺到北大荒,可又是新戰場上的新功臣、新英雄了。”
“是!”賈述生說,“有人說,北大荒是在我們的國土上奔跑了五千年的一匹野馬,多少帝王將相可望不可及,還沒有人能駕馭得了它。如今,我們已經騎上馬背,牽住了韁繩,這匹野馬已經乖乖地上路,按照我們指引的方向前進了!”
8
隆隆的拖拉機前進著,那樣穩健有力,行走得那麼紮紮實實。
副駕上的馮二妮拿著軍用挎包,邊解扣子,邊對正駕上的王俊俊說:“這個死鬼席皮,不知又搞啥鬼,神秘兮兮的,不讓我打開,我偏要看看,到底是啥東西。”
馮二妮解開挎包,拿出一個紙包,一層層打開:“哎呀媽呀,是月餅啊,打哪兒弄的這玩意兒啊。”
王俊俊扭過臉來說:“今天是八月十五。你忘了,薑場長早晨臨走時,還通知晚上聚餐呢。”
“我說這月亮咋圓了呢,都到中秋節了。一晃來了三個多月了。哎,俊俊,一個車來的,差不多都對上象了,你還挑啥呀,趕緊找一個吧,省得你娘操心。”
王俊俊說:“我有啥好挑的,像樣點兒的,都讓你們給號上了,我也不能當撬杠啊,也不能撿破爛。”
馮二妮說:“我看方場長這人還可以。”
王俊俊歎口氣說:“你沒看他和魏書記那樣,早對上了。”
馮二妮說:“方場長和魏書記好上了?”
王俊俊斜了一眼馮二妮說:“你除了席皮,還知道啥。”
9
大會戰的隊伍來到了渠首八孔橋邊。
車隊長龍陸續開到橋邊,賈述生望了望木橋,對迎上來的方春說:“老方,這橋過車沒問題吧?”
方春回頭看了看王繼善說:“王隊長說沒啥大問題。”
高大喜說:“怎麼?你沒來看過,那你這蹲的是什麼點兒?”
王繼善趕忙說:“方場長要來,讓我攔住了,光用眼睛看能看明白個啥?小鬼子當年架這個橋,是為了運水泥和鋼材什麼的,挺結實的,十輪大卡車上去,連晃都不晃呢。”
賈述生說:“我看過橋頭的牌子,承重寫的是八噸,應該說沒啥問題。不過為了保險,人先下來,人和車分開過,人先走。”
高大喜說:“我看這樣好了,四台膠輪打頭,解放跟上,最後是拖拉機,按車組順序,一個個地過。”
賈述生說:“行,先輕後重。老方,你去指揮過車,剛好有點兒時間,苗苗,你把人集合起來,讓大喜再做一次戰前動員。”
薑苗苗說:“賈書記,我想找兩三個人搞個戰地宣傳隊,給大家鼓鼓勁兒。”
高大喜說:“連個樂器都沒有,用什麼組織?”
“樂器現成的,筷子、碗、鐵鍬頭,不都是樂器?非得小號、手風琴哪?”薑苗苗說。
“苗苗,你看著怎麼好就怎麼辦吧。”賈述生說。
10
太陽升起來了。
方春站在橋頭上,用手一揮:“膠輪子,過橋。”
徐磊開著第一輛膠輪突突突地爬上橋頭,緩慢地行駛過橋。
方春大聲喊著:“順利通過,第二輛。”
膠輪車一輛接一輛地駛過木橋。
11
八孔橋旁的草地上。
高大喜一手叉腰,站在隊列前,激動地說:“同誌們,這就是當年日本開拓團要搞水田的渠首,小鬼子妄想在咱們中國的地盤上建立他們自己的糧食生產基地。為了實現這種野心,這種美夢,他們從關裏關外抓來了十幾萬勞工,全部用悶罐子車拉到這裏來修渠,天寒地凍,連打帶罵,凍死的,餓死的,累死的,被折磨死的,就有好幾萬人。咱們的王繼善隊長,就是這件事的見證人,他也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
12
方春站在橋頭上,大聲說:“膠輪子過完了,該汽車了。”
石大慶開車打頭,汽車一輛接一輛咣啷啷、咣啷啷,車廂直搖晃地駛了過去。
13
八孔橋橋邊的草地上群情振奮。
高大喜繼續慷慨激昂地講演:“同誌們,小鬼子的美夢被我們徹底粉碎了。今天,我們當家做了主人,我們這些拿槍杆子的,根據共和國的需要,拿起了鋤杆子,向地球宣戰,我們要把北大荒變成祖國的大糧倉。賈書記說了,我們是第一代北大荒人,這顆衛星就要在我們這代人手裏把它放上天,讓它變成新中國的驕傲。”
14
賈述生躍上了席皮的拖拉機,說:“我跟你走,咱們打頭。”
拖拉機經過方春身邊,賈述生探出頭來說:“老方,王俊俊最後,她的車過去了,你再過去。”
方春點了點頭,一揮手,席皮加油,拖拉機過橋。
15
高大喜的講演到了最後:“同誌們,我們這次會戰的口號是:苦幹渠首二十天,不達目標絕不下火線,晴天大幹,雨天苦幹,小霜小雪拚命幹,人歇車不歇,晝夜連軸轉。大家有決心沒有?”
“有!”嘹亮的喊聲,震天動地。
16
王俊俊站在拖拉機邊上,看著一輛輛鏈軌車壓著橋板,哢嚓哢嚓地過去,帶上手套,一躍上車,手拉操縱杆,腳踏油門,機車靈巧地轉頭,爬上了木橋。
鏈軌拖拉機先是哢嚓嚓壓著地,爬上橋以後,變成了咯咯啦的聲音,一號車駛過去,二號車駛過去了,三號、四號、五號、六號也駛過去了。等七號車開到橋中心時,先是一閃即逝的“咯吱”聲,緊接著就是“撲通”一聲巨響,橋斷車落,連同大大小小的木板、水泥塊一起跌落進了橋下的鬼沼裏。
鬼沼,老北大荒人也叫它泥潭地獄。傳說北大荒這片土地所以難開墾,是有一個荒魔搗亂,它把來這裏開荒的人能凍就凍死,能讓野獸吃了就讓野獸吃了,最後把這些人的魂都搜羅在這深深的泥潭地下,用臭泥水埋住,飽嚐這又臭又酸又苦的滋味兒,即使來世托生,也不敢再來這裏開墾一畝土地,要讓這北大荒永遠荒涼。
“王--俊--俊--!”
席皮一聲驚喊,賈述生、高大喜、方春、薑苗苗等旋風一樣呼啦啦擁向泥塘邊,幾乎所有的人都朝著跌進拖拉機的泥塘跑來了。
拖拉機身偏斜地掉在鬼沼裏,隻露出不足十公分的排氣管和駕駛室。
情況十分危急。
賈述生搶著要下去,高大喜搶著要下去,不少人都爭著要下去……席皮拚命撥拉開他們,顧不得脫衣、脫鞋就進了水。賈述生靈機一動,扯著他的手跟著走,高大喜又扯住賈述生的手往前走,一個接一個,像一條長長的人鏈向拖拉機急速伸去。
這樣,一旦最前麵的席皮陷入深泥潭,岸邊上的人一個扯一個地往遠處走,就可以把要陷入泥潭的席皮拉上來。泥水到了腰,到了腋下,要到下頦的時候,也到了拖拉機跟前。席皮的左手被賈述生緊緊扯著,右手使勁兒拉開駕駛室門,使勁兒拽住王俊俊,高大喜衝著岸上大喊一聲:“拉動前進!”岸上的人,腳使勁兒蹬地一拽,一步一步地朝遠處走去,王俊俊平安無事地被拽了上來。
席皮、賈述生等下水的三十多人都成了泥猴兒。
姑娘們團團圍住王俊俊,問寒問暖,問驚問怕,她們讓男子漢們都躲開,給王俊俊從上到下換了一套幹衣服。王俊俊臉色由蠟黃慢慢變紅了,笑著說:“好啊,你們也該試試,我經曆了一場脫離鬼沼的戰鬥洗禮!”
“我的俊妹!”馮二妮緊緊抱住王俊俊說,“你身上這股爛泥臭味兒呀,還戰鬥洗禮呢,是泥水洗禮吧!”
姑娘們哈哈地開心大笑起來。
高大喜大聲呼喊各包車組組長,組長們急火火地跑到他跟前。他指指陷落在泥水裏的拖拉機說:“同誌們,看來沒別的辦法了,最少也要把兩條鋼絲牽引繩掛在那拖拉機的掛鉤上,幾台拖拉機一起往外拉。”席皮撥拉開前麵兩個人,搶上前去自告奮勇:“高場長,我已經趟過一次了,有經驗,就讓我去掛吧,保證完成任務!”高大喜拍拍他的肩膀說:“好!”
這時,大家才發現,席皮臉皮發緊,嘴唇有點兒發紫,身子似乎有點兒輕微顫抖。馮二妮跑上來抱住他一隻胳膊說:“席皮,你不行了,都讓水冰成這個樣子了,還能下去嗎?”
“哎呀,我的二妮,”席皮咧嘴笑笑,“我已經下去一次了,再下一次就有適應性和抵抗力了。我要是不行,別人就更不行了。二妮,你放心,我心裏有數,保證沒問題!你瞧著……”
高大喜、賈述生等在場的人都感動了,眼圈濕了。
“席皮--”王繼善擠上來,從腰兜裏解下一個水壺說,“這裏是六十度的老白幹,你喝上幾口暖暖身子,也壯膽!”
“好!謝謝王隊長,”席皮接過壺咕咚咕咚喝了兩口說,“今天,我喝了你的助威酒,等我結婚的時候……”他說著瞧瞧二妮,“二妮呀,咱們結婚的時候,請王隊長喝咱倆的第一杯喜酒!”
二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