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蔡濱生端著個洗臉盆,把暖瓶裏的水倒進去,握著一把筷子攪糨糊。

王大嶺氣呼呼地踢門進來。

“怎麼樣?這小子到這時候了還不答應?”蔡濱生搶上一步,關切地問。

俯身抓起一支大號提鬥筆,往墨汁碗裏一蘸,王大嶺說:“缺了他那臭雞蛋,照樣做出槽子糕。他們上海人膽小,咱們自己幹!”

稍微愣了下,蔡濱生一個高躍上炕去,揮著拳頭喊:“大家聽清楚了,寫完大字報,咱們再寫小字報,每人寫它一篇。能貼的地方都貼滿它,分場不行,咱們就到場部去貼。你們說,行不行?”

“好!”

“同意!”

“就這麼幹!”

宿舍裏響起一片呼應聲。

8

方春正準備起床。

“嘭、嘭、嘭……”一陣急促不斷的敲門聲。

睡在炕上的方春和連喜都一骨碌身子爬起來。

“誰呀?有什麼急事,大清早就往死裏砸門!”方春極不高興地厲聲喝問。

門外傳來周德富焦急的大嗓門兒:“方主任,快起來吧,主席台和分場辦公室都讓大字報給糊滿了,現在還在貼呢。”

方春一聽這話,急了,一邊伸手找衣服,一邊說:“又是王大嶺這小子鬧事吧?你快叫民兵把他抓起來。”

周德富說:“不行啊,民兵我一個都叫不動。辦公室門前,人都圍滿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你快去看看吧!”

“你先走,我馬上到。你多給我留心點,看跟著鬧事的都是些什麼人。”

穿好衣服的方春下炕穿鞋,回頭對不知所措的連喜說:“饅頭在筐裏,待會兒,你自己把它熱上,吃完了再走,不能餓著肚子上學。”

9

離很遠就可以看得見,準備開誓師動員會的主席台四周貼滿了大字報、小字報。辦公室牆上貼滿了大標語。原來紅底金字的會額變成了白底黑字:八姐妹忠魂不散,魏曉蘭罪責難逃。

披著衣服的方春匆匆趕來。

方春抬頭看了一眼會額,臉上頓時改變了顏色,再看那些大字報的標題,更是讓人心驚肉跳:“火海英雄是冤魂,八姐妹成全假英雄”;“瞎指揮害死八名女青年”;“請問魏曉蘭:你燒傷究竟有多重”;“強烈抗議聯合調查組胡編亂造”……

方春一手拽著上衣,一手指著大字報,語無倫次地問:“這都是誰貼的,這都是誰貼的?你們想造反啊……”

王大嶺陰沉著臉走過來,用肩膀一撞方春,順手把一張小字報貼在圍欄上,一行醒目的標題映入人們眼簾:“魏曉蘭欺騙記者,死有餘辜。”

緊接著程思瑤、蔡濱生等人走過來,每人都貼了一張小字報。

“程思瑤,你,你也跟著起哄?”方春氣得簡直不知說什麼好了。突然,他指著周德富說:“你,你在這兒給我看著點,一個也別讓他們溜了。”

10

魏曉蘭起床了,還沒有梳洗。她鬢發蓬鬆,衣衫不整,一隻手係著紐扣,一隻手握著聽筒:“嗯,嗯……都誰參與了這件事?嗯,嗯……賈述生他們在不在現場?大字報都有些啥內容?嗯,嗯,我知道了。你慌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幾個小青年嗎?好,你按我說的去辦,立即派人通知賈述生他們,讓他們到現場協助處理貼大字報的事。第二個,我立即趕過去,我到達之前,你什麼態都不要表。對了,你讓周德富安排老職工去上班,誰在旁邊看熱鬧,將來我收拾誰。”

聽見對方把電話放下,魏曉蘭手握聽筒,倚著桌子想了好一會兒,才按下電話音叉,又搖響了搖把子:“總機,你馬上給我接辦公室雷主任家。”

11

賈述生和方春站在主席台上,台下是亂糟糟的一大群知識青年。麵帶焦急神色的賈述生大聲喊道:“大家安靜點。很快,總場革委會的領導就會來親自處理這件事。你們有意見可以提,但是,我反對用大字報這種形式……”

魏曉蘭乘坐的吉普車從院外駛進來。

蹺腳而望的方春跳下主席台,迎著吉普車奔去。攔住剛下車的魏曉蘭問:“咋搞的?怎麼一個人來了?能行嗎?”

魏曉蘭虎著臉,把方春扒拉到一邊,快步向主席台走去。

沿著木頭階梯走上主席台,魏曉蘭向賈述生熱情地伸出手說:“難為你了,述生。讓我來處理。”

輕輕地一握,賈述生很自覺地將台中心位置讓給魏曉蘭。

“革命的知識青年們……”魏曉蘭趁她一上台,人群靜下來,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的時候,一揮手,大聲說,“你們分場革委會的領導已經在電話裏把情況向我彙報了……”

稍停頓一下,看看台下的反應,魏曉蘭顯示出一種坦然和若無其事的樣子,威嚴而輕鬆地侃侃而談:“說實在的,我很佩服你們的造反精神。但是,我同意賈述生你們賈主任的意見,反對用現在這種形式。你們想,就這樣亂糟糟的,恐怕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也滿足不了你們的要求吧?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把所有你們要質疑的問題,都一條一條地整理出來……”

王大嶺打破寂靜,大聲喊道:“整理什麼?禿腦瓜上虱子明擺著的事。藍蔚蔚她們八個人的死,就是你的責任。你必須向全農場幹部、群眾低頭認罪。”

蔡濱生說:“你必須向全農場群眾公開你的病曆,看看你是怎樣欺騙記者的?”

方春在主席台的邊上直擦因緊張而在額頭上出現的汗水。

魏曉蘭則是顯得瀟灑自如,一點都看不出緊張。她頗有大將風度地說:“你們提的問題都是針對我的,也都很尖銳。我想,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但是,你們也應該遵守一個秩序,也應該通情達理。咱們對話總得有個場合呀,你們貼大字報還得有個牆呢……”

王大嶺大吼起來:“不行,什麼場合不場合的?這場合就行,要對話,就這麼對吧。”

“大家就這麼站著談?你看看,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們影響了多少人正常工作?抓革命還要促生產呢,何況你們突然間不上班,造成多少人的措手不及,有多少事要馬上安排,影響了春耕生產,你們誰負得起責任?”

一連串的問號,一句比一句嚴厲,問得眾知青傻了眼。

“我看,魏主任說得很有道理。”賈述生插話說,“大家把要提的問題都寫到紙上,選幾個代表,到會議室去,慢慢一點一點談清楚……”

魏曉蘭一板麵孔,打斷賈述生的話說:“不行,選出代表,到總場會議室去。他們要看我的病曆,病曆不在這兒,在總場醫院,那兒還有給我治病的大夫。要搞,我們索性一次搞清楚。”

王大嶺說:“好,去總場就去總場。不過,我們邀請賈述生賈主任也一起去,有他在場,我們放心。”

魏曉蘭將目光盯著賈述生。賈述生遲疑了一下,朗聲笑著說:“好吧,你們不請我,我也要去。水田指揮部是我負責,出現今天的情況,我自然有推卸不掉的責任,我願意跟大家一起到總場革委會去檢討。”

魏曉蘭將目光轉向台下,說:“那好,就用我的車先送你們過去。我先在這裏安排一下工作。不過,我在這裏要特別強調一條,要嚴防別有用心的人借廣大革命知識青年追求真理的迫切心情搞名堂。誰要別有用心,我魏曉蘭絕不客氣!場革委會可是新生政權,不是走資派當權的時代了。我來前是經過場革委會研究決定的,希望個別人要自重,不要不計後果!”

12

魏曉蘭來到了方春的辦公室。

方春倒了一杯水,放在魏曉蘭麵前,然後想坐下休息一下。看看魏曉蘭在站著打電話,他把屁股又從椅子上抬了起來。

魏曉蘭對著電話聽筒,殺氣騰騰地說:“雷主任,他們過去了,一共是四個人,領頭的就是那個叫王大嶺的。你先安排他們到會議室休息,想法把賈述生調出來,態度要好點兒,明白嗎……好,就這麼辦一定要注意影響麵。”

方春聽糊塗了,不理解地問:“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讓他們到總場去,你不是自找麻煩?”

“在這裏處理就不麻煩了?”魏曉蘭把眼睛一瞪說,“不該你管的事兒,你就別管。你現在馬上組織人,立即把這些礙眼的東西給我清理掉,剩下的小青年這裏,你給我把工作做好,再也不能出紕漏了。我現在趕回總場去,用你的車送送我。”

方春說:“誓師大會還開不開?分場裏實在是找不到人發言。”

魏曉蘭一揮手,斬釘截鐵地說:“照開不誤,實在找不到人發言,你就頂上去!你聽我的話沒錯,幾個小毛孩,翻不了天!”

13

知青宿舍裏,蔣英俊坐在簡易書桌旁,拿著酒瓶子往酒杯裏倒酒,邊倒邊說:“我沒用,我一點用都沒有,蔚蔚,我對不起你……”

黃興橋拉開門,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說:“完蛋了,魏曉蘭把王大嶺他們幾個騙到總場,關起來了。”

蔣英俊忽地站起身,說:“賈主任呢?他不是也跟著去了嗎?”

黃興橋:“電話就是賈主任打給周主任的,他在總場急得直跳腳,也沒辦法。魏曉蘭躲起來了,根本就不見他。”

愣了一會兒,蔣英俊抓起酒瓶子,“啪”地往地上一摔,大吼一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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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英俊“砰”地推開廣播站的門,手持水果刀衝了進來,向正在播音的女播音員說:“起來,起來,把麥克風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