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3)

1

賈述生忙乎著做飯。桌子上擺放著書包、文具盒和小學生方格本,嘉嘉坐在書桌前寫著什麼。她顯然是寫得很不順利,寫完了,用橡皮擦去,擦完又寫,寫完又擦,反反複複,始終是開頭的一行字。

賈述生端著飯菜走進來,擺在地中間的飯桌上,回頭招呼嘉嘉:“吃飯了,大學生,等會兒再用功吧!”

“不嘛,我寫完再吃。”

“嘉嘉真用功呀,寫作業寫得連飯都顧不上吃了。”賈述生笑著走過來,說,“來,讓爸爸看看,都寫些啥?”

賈述生到桌前俯身一看,嚇了一跳。嘉嘉的方格本上,開頭一行是歪歪斜斜的幾個鉛筆字:剝開魏曉蘭的畫皮。

賈述生一把搶過方格本,厲聲說:“你寫這幹啥,誰讓你寫的?”

看到賈述生生氣的樣子,嘉嘉嚇呆了,她怯生生望著賈述生的臉說:“我們老師讓寫的……”

“你們老師……你們老師讓你寫的?”賈述生更感到奇怪了。

“是呀,我們老師說,要辦黑板報,誰都得寫,不寫就不給小紅花。”嘉嘉膽子大了起來,用手中的鉛筆指著方格本說,“爸,我這是照黑板上老師寫的抄的。你知道啥叫畫皮嗎?”

“胡鬧,純粹是胡鬧,不寫了!嘉嘉,明天我上學校找你們老師去。不教孩子正經上課,搞的都是些啥名堂?亂七八糟的。”賈述生把方格本扔在桌子上,伸手去拉嘉嘉,“走,吃飯去。”

開門了,王俊俊出現在門口。

“俊俊阿姨。”嘉嘉掙脫賈述生,高興地撲上前去。

“哎喲喲,我們的嘉嘉又出息了,將來一定出落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王俊俊把嘉嘉抱起來,瞧瞧她的小臉蛋,摸摸她身上幹淨的小衣服說:“你看你爸把你打扮得多幹淨,渾身上下,順順溜溜。”

王俊俊抱著嘉嘉,把她放在椅子上說:“你們還沒吃飯哪?”

賈述生笑著說:“你也沒吃吧?來,一塊兒吃吧。”

王俊俊對嘉嘉說:“嘉嘉,你一個人先吃好嗎?阿姨找你爸有事,一會兒就回來。”說完拉著賈述生就走,“賈主任,我看,這事隻有你出頭,才能處理得了。”

2

傍晚,連喜正在自己做飯。

連喜往鍋裏加了一瓢水,把簾子放上,又把鍋台上的剩菜和饅頭擺進去,蓋上鍋蓋,然後,蹲下來,往灶坑裏填豆秸,灶坑的火旺了起來。

“嘭嘭”,從屋子裏傳來重重的摔椅子、拍桌子的聲音。

連喜一哆嗦,握著燒火叉子,忽地站起來,髒兮兮的臉上充滿了憤怒。

3

方春家的臥室氣氛正緊張。

地中間一把摔倒的椅子。

方春側身坐在炕沿上,用放在炕桌上的左手支著下頦,臉上的表情木然而無奈。

王大嶺一隻腳踏在椅子上,用手指著方春說:“不要以為你是什麼狗屁主任,把我惹急了,老子照樣不理那套胡子。你說,魏曉蘭到底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方春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嘛,她回山東老家了。衝我發什麼火?有本事,你到山東找去嘛!”

“你以為我不敢?”王大嶺猛地一踢椅子,躥到方春麵前,手指頭差點就指到方春的鼻子上了:“你告訴我,她老家在山東什麼地方?”

看了王大嶺一眼,方春側轉身子,躲開差點碰到鼻子的手指頭,沒好氣地說:“檔案裏有,你們自己去查。”

“你欠揍!”

蔡濱生趕緊跑過來,拉住王大嶺揚起的拳頭,說:“唉,方主任,你何苦還替她瞞著,值得嗎?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們哥兒幾個是下了決心了,一天找不到她,你這個家一天就別想消停。”

“她造孽,你找她說去!跟我羅嗦什麼?起來,我要做飯去了,你們不讓我吃飯,還不讓孩子吃飯?”

方春伸手一扒拉王大嶺和蔡濱生,站起身要走。

王大嶺劈手抓住方春的脖領子,紅著眼睛吼道:“想吃飯?做夢!不交出魏曉蘭來,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在這兒坐著!”

“放開我爸!”

臥室門猛地打開,連喜舉著燒火叉子衝了進來。

賈述生右手一抓叉子,左手一攬連喜肩膀,從身後拉住了要同王大嶺拚命的小連喜,他身後麵緊跟著神色緊張的王俊俊。

“王大嶺,你把他放開,還沒王法了呢!”賈述生把連喜往王俊俊身邊一推,搶上前去,破開王大嶺的手,就勢將他往外一推,讓他離方春遠了一步。

看看王大嶺,又看看蔡濱生和另外兩個滿麵怒容的知青,賈述生嚴厲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麼?白天追到辦公室,晚上攆到家裏,都幾天了,還有完沒完?”

王俊俊把連喜送到門外,說:“去吧,先到你二妮阿姨家坐會兒去。”她看連喜站著不動,便生氣地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聽話,有你賈大爺在這兒,怕啥?你快去吧,告訴席姥姥,就說,我一會兒就過去。”

看著連喜開門出去,王俊俊轉身進屋,把摔倒的椅子搬起扶正,撣撣上邊的灰,說:“坐吧,小蔡。你們這些孩子也是,事情都過去了,就別沒完沒了的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魏曉蘭也嚇跑了,還咋的?”

賈述生說:“組織上現在不是正在處理嗎?你們有什麼要求,可以跟組織上說,不能自己在下麵瞎折騰。你們要相信組織,一定能把這件事情處理好。”

“組織?組織不就是革委會那幾頭蒜嗎?”王大嶺上下打量著賈述生,“頂多不就是再加上你賈主任。就憑你們幾個人,我對你們是毫無信心!”

賈述生眉頭擰了起來,慍怒地說:“我可以把我的想法告訴你們,這魏曉蘭是有些太過分。不要以為就你們幾個小青年有意見,我們老職工裏也有很多人對魏曉蘭有意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不是你們在城裏搞文化大革命,有我們在,就不能讓你們這樣胡亂來!”

王大嶺激動了,雙手攥拳,歇斯底裏一樣在胸前抖著雙拳:“假如藍蔚蔚她是你的親人呢?是你的女兒嘉嘉呢?假如藍蔚蔚是你的妻子馬春霞呢?”

王俊俊滿臉通紅,怒目圓睜,指著王大嶺怒喝道:“王大嶺,還不住嘴,你看賈主任……”

王大嶺轉頭一看。

呆坐著的賈述生已經是淚水盈眶了。

4

六分場場區的辦公樓前麵的大道上,周忠東在暮色裏表情木然地慢慢走著,嘴裏唱著京劇《紅燈記》的一段唱:“十七年風雨狂,怕談以往……”

5

燦爛的陽光照耀著教室。

周忠東在給孩子們上語文課。

連喜神色木然、落落寡歡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身後的幾個小同學不時看他一眼,鬼鬼祟祟地議論什麼。

一個紙團從最後排一個傳一個地傳到連喜身後的難得手上。

用課本擋著臉,難得打開紙團,“撲”地一樂,打開文具盒,拿出顏色筆,在紙上左塗右抹。

“你們誰可以給這幾個字加上拚音?”周忠東在講台上轉過身來,指著黑板上剛剛寫完的“要鬥私批修”五個大字說。

同學們齊刷刷地舉起小手,前排的嘉嘉舉得最高。

環視教室一周,周忠東的目光落在惟一沒舉手的連喜身上,“方連喜,你,你上來,給這幾個字加拚音。”

連喜一愣,好像突然清醒過來,起身離座。

小穎一把沒攔住,難得把塗抹過的彩紙貼在連喜的後背上。

連喜慌慌張張來到講台上,拿起粉筆,剛一轉身,教室裏哄堂大笑起來。難得笑得前仰後合。

“笑什麼?誰笑誰自己上來寫。”周忠東目光投向教室,生氣地喊。

嘉嘉起身跑到講台上,一把揭下連喜背後的彩紙,交給周忠東,生氣地說:“周老師,你看,他們欺侮連喜。”

這是一張魏曉蘭印發的向八姐妹學習的傳單。八名女青年的胸前每人畫上了一朵大紅花,而魏曉蘭則被加上了一副眼鏡,兩撇胡子,背後插上了四麵膏藥旗,胸前打了五個叉。歪歪斜斜的四個字:連喜他媽。

連喜“哇”地哭了起來,伸手就去搶傳單。

周忠東把傳單一揚,說:“上課時間,不許胡鬧。”

小穎站起來,指著難得說:“老師,是他,李難得幹的。”

周忠東一擺手,示意小穎坐下,說:“好了,別鬧了,我們繼續上課。方連喜,你回座位上去。”連喜抹著眼淚,站在講台上不動。周忠東生氣了:“你哭什麼?沒完了?要哭,外邊哭去。”

連喜含著眼淚,憤怒地看著周忠東。

周忠東指著連喜說:“我說你哪,回座位上去坐好。怎麼的,不服怎麼的?不服你去找你爸去。”

連喜一轉身,拔腿跑出教室。

6

天高雲淡,大雁南飛。

五花山的色調又加濃了。

賈述生和王大嶺來到了小虎頭山。

王大嶺:“賈主任,那天真對不起你,我實在是控製不住自己了。”

賈述生:“王大嶺,不要再提這個,我主要是讓你陪我,也可以說是我陪你,看看這北大荒。你看看山下,有種什麼感覺?”

賈述生用手指指一望無際的秋翻地,黑油油,片連片。

王大嶺凝神注意起來:“賈主任,我才發現,這北大荒不光是碧綠無邊的田野和金黃的田野那麼可愛,這秋翻後的黑土地也是一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