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3)

1

金秋。

列車奔馳在東北大平原上。

列車播音員優美的聲音:旅客同誌們,我們列車已經駛進了北大荒。北大荒,曾是一片沉睡萬年的亙古荒原,新中國成立後,在黨中央直接領導下,從五八年開始,先後由十萬複轉官兵,二十萬知識分子,五十四萬城市知青浴血奮鬥,把它變成了北大倉,是我國重要的商品糧和大豆出口糧基地,年產糧食一百一十億斤,可供京、津、滬、渝和三軍足足用一年……

旅客們在播音中把頭探向窗外。

窗外閃過一片片金色的田野,稻田金黃,大豆搖鈴,玉米幹纓……

播音員:北大荒占地五點六萬平方公裏,耕地三千萬畝,是我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國營農場群。

農村婦女打扮的魏曉蘭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神色木然地望著窗外秋天的景色。她頭上添了不少白發,前額和雙頰布滿了粗細不均的皺紋。給人的整體印象,她已經是一個老人了。

魏曉蘭在播音員的聲音中,凝神窗外:一座座樓房、平房交錯的現代化農墾城在綠樹輝映中從車窗外閃過,公路上林成蔭,田野裏林成網。

壯闊氣派的北大荒景色。

播音員:北大荒冬天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春天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秋天的五花山色彩繽紛、層林盡染。北大荒是旅遊的好去處,有舉世聞名的珍寶島,有風光旖旎的雁窩島,有號稱地球之腎的三江大濕地……

列車閃過美麗的自然風光。

播音員:我們的服務人員為旅客們準備了受人青睞的北大荒土特產。

服務員甲推著小車出現在車門口:“誰買北大荒三件寶:人參、貂皮、鹿茸角。”

服務員甲推車剛過,服務員乙推著小車又出現在車門口:“誰買純粹的北大荒土產品:鬆子、猴頭和榛蘑--”

旅客爭相購買。

服務員乙剛走過,服務員丙又推車出來:“誰買嘍,小包裝的北大荒禦綠牌大米。這米產量少,隻供南來北往的旅客買一袋嚐嚐,屋裏做熟屋外香,百米之外醉心腸……”

魏曉蘭愣了,伸手向服務員:“我看看好嗎?”

魏曉蘭接過二斤裝小米袋一看,上麵寫著:禦綠牌。廣告詞:禦綠大米香又甜,產於塞北小江南。

魏曉蘭凝神瞧著,莫名其妙的樣子。服務員問:“那位大嬸買不買?”

魏曉蘭掏掏兜,猶豫一下又送還給了列車服務員。

服務員捧著一包畫冊走過來,吆喝著:“北大荒油畫,北大荒風光攝影集嘍!這裏有被收藏進英國皇家博物館的作品,有獲全國攝影大獎賽一等獎的作品!”

魏曉蘭忍不住了,掏掏兜,顯然是錢少。旁邊一位旅客買了兩本,她斜臉貪婪地瞧著旁邊旅客在翻畫頁。

特鏡:一頁頁展開春夏秋冬美麗景色的照片,一頁頁展示飛機噴灑、聯合收割機在收獲、糧食堆積如山的畫頁刷刷閃過,一頁頁構思神奇的北大荒版畫刷刷閃過……

賣貨的服務員走過。

坐在魏曉蘭對麵的,是個健壯的東北中年婦女,她不看窗外,眼睛卻不斷地向過道上搜尋。

突然,她站起身,向一個走過這排坐椅的旅客大聲打招呼:“哎,哎,老王大哥,你回過頭來,別裝著像看不見似的。你一上車我就發現了,你跟我說老實話,你們今年去哪個農場?”

老王大哥轉過身,好像剛剛發現這個女人似的,抱歉地笑著:“哎喲喲,是你呀,大妹子,我說別人也不可能叫我嘛!怎麼的,又是全家一起出動呀?”

“你以為就你會算計呀,一年就這幾天,能抓撓幾個,就抓撓幾個,誰都不傻。你告訴我,你到底去光榮還是去小江南?”

“那還用說嗎?老地方啦,小江南直屬分場。”

“我怎麼聽說光榮漲錢了呢,一畝加了六塊。”

“再加十塊有啥用?都是白條子,拿到錢最少得到年底。還不知道來回得跑幾趟,火車票錢都搭不起。還是人家小江南帶勁兒,一把一利索。特別是直屬分場,錢給得痛快,接待得也好,吃的,住的,比別的地方都強。”

“我說你咋躲著我呢,怕我跟你搶,是不是?你放心吧,今年有你幹的,也有我幹的。我來之前跟他們分場方連喜通電話了,他們的水稻今年種得比去年多多了。”

“大妹子,這車上都是你們村的吧?他們都跟你去小江南?”

“是啊,都願跟我走!你知道為啥?光榮的各分場沒權,都由總場一個叫王繼善的副場長管。那老東西才賊呢,能拖就拖,能賴就賴,一分錢在他手裏能攥出汗來。誰見了誰怕他。不像人家小江南,方場長是個分場場長,可是他批條就好使,人也和氣啊!”

“好了,大妹子,咱就此打住,你別再嚷嚷了。我看,就咱兩個村的把小江南直屬分場對外包的水稻全包了,好不好?”

“你那招才笨呢!我告訴你,下車就趕緊往小江南招工的車上跑。那車一坐滿,別人想上也上不去了。你說是不是?你要是一說包,他們說不準就降價了呢,誰吃這個虧呀!”

“對對對,還是大妹子你心眼夠用,咱們下車見。”

魏曉蘭十分注意地聽他們說話,臉上的表情不時地變換著,有時淒苦,有時無奈,還有一種期待似的。

2

小江南農場建起了新的辦公大樓。

這是一棟很氣派的具有現代化風格的辦公大樓,門前掛著“中國共產黨小江南農場委員會”的牌子。

賈述生和連喜談著話,慢慢走過來,到大樓門前停住腳。

連喜非常誠懇地說:“賈場長,你放心,你這樣信任我,我一定會把這個事辦好。我看,可能到不了年底,我就會拿出一個各方麵都能接受得了的方案。”

賈述生背著手,兩眼注視著大樓門前的牌子說:“這可是牽一發動全身的事。你們千萬可要慎重,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好。你和李開夫、小穎他們幾個,再好好地商量商量,把不利的因素想得多一點,爭取一把就把它搞成了。”

3

列車車廂裏。

王大哥走了,中年婦女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魏曉蘭開口道:“我說這位大妹子,你們談了半天小江南、光榮的,你們到那兒去幹啥呀?”

“幹啥?割水稻啊。”東北口音的中年婦女顯然是個很愛講話的人,“你看看滿車廂的人,有幾個不是去農場幹活的。”

“是縣裏組織的?地方支援農場?”

“哎呀媽呀,你老人家說啥呢?你不是俺們這疙瘩的吧?這事還用組織,有錢誰不搶著去賺哪!我都幹了四年了,打小江南從光榮農場分出來那年開始,他們那水稻種老鼻子了,有些倒伏的,地陷車的,小收割機進不去的,就得雇人幹。我們年年去直屬分場割稻子。一畝地三十塊錢,一個來月的時間,我們這一家子就能弄他個幾千塊錢,比幹啥都劃算。”

“這個價可是不低呀!那農場不虧了嗎?”

“虧啥呀?他們賺得可比我們多多了。我瞎算計,他們一畝地,啥都去了,淨剩也得有三百出頭。他們有五十萬畝水稻,你算算,他們一年能賺多少?要不,他們的那個一把手,叫賈什麼來著,咋能評全國勞模呢?”

“你說的那個光榮農場怎麼樣?他們兩家差不多吧?”

“差不多?差遠了。別看人家小江南賺錢,光榮農場可不賺錢。要不,咋老拿白條子糊弄我們這些屯老二呢!哎,大媽,您也是去農場的?”

“是啊,跟你們一道,也是去小江南的。”

“去走親戚?”

“來找個人辦點事兒。找的人還不知道在不在?”

“在關裏這麼老遠,不知在不在你就來?也不事先打聽打聽?”

“也不認識這裏誰呀,估計能在。”

“哎呀,那正好,我帶你去坐小江南來招割稻工的車,省一塊錢車費呢。我跟直屬分場的方場長熟,打個招呼就行,要不,就跟我們一起走,住下,省得住店還得花錢。那小夥子,可仁義了,年年招工,他都到火車站來接我們。”

“那就謝謝你了。”

“客氣個啥,都是出門在外,能幫忙的,就幫一把唄。你說是不是?”

火車速度慢下來。

中年婦女往窗外一望,說:“到了,到了,這站就要下車了。咱們向外挪動挪動吧!你有沒有啥東西?有,我幫你拿。我是除了一把鐮刀一個草帽,還有一張嘴,別的啥也沒有了。”

魏曉蘭說:“我就一個小包,也沒啥玩意兒。”

二人起身,中年婦女從座下抽出用布包著刀頭的鐮刀和草帽,隨著人流向車門口走去。

4

火車進站了。

中年婦女先走下車,然後一伸手,扶住準備下車的魏曉蘭,說:“咱們快點走,晚了搶不上座。”說著,向後麵喊:“大柱子,大柱子,你爸他們在前邊呢,你快點跑,多占倆座兒。我和這位大媽後攆。”

大柱子答應一聲,往前擠去。

中年婦女一抬頭,看見匆匆往這邊走過來的連喜,忙拉著魏曉蘭說:“你看,那個小夥子就是我跟你說的方場長。我說他來,他就一定會來吧!”

“哦--”魏曉蘭斜眼端詳一下連喜,嘴唇抖了幾抖,慢慢低下了頭。

5

這是當年知青宿舍。

魏曉蘭跟著割稻工在一幢房子門口一下車,門口的一塊紙上寫著一個告示:季節工女宿舍。腦子立刻閃現出了當年的一幕情景。

閃回:眾知青藍蔚蔚、袁喜娣等在這個門口出出入入的場景。

魏曉蘭進宿舍。宿舍的兩鋪大炕上鋪放好了一床床行李。

連喜站在門口:“你們就先休息吧,我先走了。”

魏曉蘭不時斜臉偷看,躲著連喜的目光,背著連喜的目光直往裏走。

中年婦女:“方場長,你忙著去吧。”

中年婦女攆上魏曉蘭指著炕中間一個鋪,說:“大嫂,住這兒吧,靠窗戶,涼快。”

魏曉蘭往最裏麵一個床位走:“我住裏頭,喜歡肅靜。”

6

王繼善的吉普車停在了割稻工女宿舍門口,白春亮也隨後下了車。

王繼善:“小白,我說不讓你來你偏要來,小江南那個地方我不熟呀?還用得著你!”

白春亮:“哎,你畢竟是客人了,你事先沒打招呼,場領導一個也不在。”

王繼善邊往女宿舍走,斜臉瞧瞧並肩陪著的白春亮:“到底是當幹部了,會說話了。”

白春亮:“其實,我們對用外來工也沒什麼經驗,還值得你專跑一趟來學習?”

王繼善:“我們那裏也缺手,可是,外來工就是養不住。高場長囑咐我,一定來好好學學小江南的經驗。”

7

割稻工女宿舍裏,眾割稻女工正要開午飯。

穿白大褂的兩名炊事員站在門口飯攤跟前喊:“開飯了,每人兩個大白饅頭外加一盤菜,菜湯管夠喝。”

王繼善和白春亮進來。

魏曉蘭剛領到一份飯和菜,一眼看見了王繼善,先是一愣,端著飯菜,急忙轉臉朝裏走去。

中年婦女:“喲,王場長,你到這裏來幹什麼?”

王繼善已經看見了魏曉蘭的麵孔,沒看清楚,大步跟著魏曉蘭朝裏走去。

“王場長--”中年婦女插話回答,“她是我們在火車上認識的方嫂,是從關裏來這裏找人辦事的……”她瞧著王繼善莫名其妙的神情問,“怎麼?王場長,你認識?”

王繼善沒有理睬中年婦女,眨眨眼,帶著斷定的口氣說:“方……方嫂?你,你是魏書記?是我們光榮農場的魏主任吧?”

“王……王繼……王隊長!”魏曉蘭滿臉的尷尬與難堪,她已經回避不了了。

“噢--”中年婦女一板臉,衝著魏曉蘭放起了連珠炮,“原來你就是那個陷害賈場長、害死上海知青八姐妹的魏曉蘭呀!怪不得在火車上和我們吞吞吐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