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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南農場星光樓酒店,掛著四個幌子。
祝壽堂裏,二十多張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碟杯筷以及白酒、啤酒和飲料。
靠祝壽台附近擺著一張很大的桌子,桌子上,中間擺著一個偌大的生日蛋糕,蛋糕盒上搭了兩條紅紙金字的對聯:賀席媽媽九十大壽,祝老壽星萬壽無疆。生日蠟燭插在生日蛋糕上,四周擺放著桃、蘋果、梨等各種水果,水果上麵都貼著一個“壽”字。
屋裏隻有兩個人在忙活。
秀蘭把刷好糨子的橫聯遞給李開夫,李開夫接過來貼上。祝壽台看板橫額上顯出耀眼的大字“北大荒的老壽星”。
秀蘭又刷好糨子遞上上聯,李開夫接過來貼上,看板右側顯出耀眼的大字:“福如東海長流水。”
秀蘭又刷好糨子遞上下聯,李開夫接過剛要貼,秀蘭問:“我說老李呀,高場長不是說要提前來幫著布置嗎?”
李開夫:“忙,說是吳局長昨天來了,正在光榮檢查工作。”
秀蘭不屑一顧地說:“嘿,我看吳局長蹲的這個點兒呀,早晚得蹲在那裏起不來。喂,賈場長也沒來呀?”
李開夫:“我也找了,在開全場大會,說是推廣直屬分場精簡機構經驗的大會,說一會兒就來。”
李開夫剛把寫有“壽比南山不老鬆”的下聯貼上,白發蒼蒼的席媽媽右手拄著龍頭拐杖,二妮扶著她的右臂,步履稍慢地走了進來。
李開夫、秀蘭急忙上去迎接。
席媽媽板著臉,一點笑容都沒有,一句話也不說,走到壽桌跟前,瞧瞧壽桌,又瞧瞧壽台,用拐杖指指台上的對聯問:“開夫,那聯上寫的都是些什麼呀?”
秀蘭微笑著說:“席媽媽,橫批是北大荒的老壽星,上聯是福如東海長流水,下聯是壽比南山不老鬆。”
秀蘭見席媽媽不高興,又指著壽桃上的一條聯說:“這裏寫的是,賀席媽媽九十大壽,那一條寫的是祝老壽星萬壽無疆!”
席媽媽開口了,冷冷地問:“萬壽無疆?這話咋這麼熟啊?”
李開夫一哈腰,笑嘻嘻地說:“席媽媽,這是我的主意。你老知道,過去呀,都是喊皇帝萬壽無疆。眼下呀,咱北大荒已經四世同堂,你是四代人的老祖宗,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我們都盼望您老萬壽無疆呀……”
席媽媽一下子氣得發抖的樣子,甩開二妮扶著的胳膊,手顫抖著指著李開夫說:“還萬壽無疆呢?我我……”
李開夫、秀蘭、二妮一下子驚呆了。
席媽媽放大了聲音:“我活夠了,我沒有福……”
席媽媽說完,冷不防舉起拐杖朝壽桌砸去,頓時,餐廳一陣丁咣亂響,酒瓶子倒了,跌在地上摔碎了,碟子碗也跌在地上碎了,蛋糕被拐杖尖挑得支離破碎了……
在李開夫和秀蘭還有二妮的勸說聲中,廚師和服務員趕來了。
高大喜在門口下車,看看手表,急忙進了酒樓。
高大喜剛進酒樓,賈述生的車也隨後到了。
連喜抱著小樺,嘉嘉在後麵跟著推門進來了。
薑苗苗、小穎進來了。
人們都驚呆了,站在狼藉的壽桌旁。
席媽媽:“賈述生、高大喜,你們都清楚,我席老太太這一輩子就打過一次人--”
閃回:席媽媽在棺材前打席皮。
賈述生、高大喜點頭,席媽媽很激動的樣子。
眾人一片寂靜。
席媽媽:“我這一輩子,也是第一次砸桌子、砸碗。”
高大喜、賈述生上去攙席媽媽,席媽媽生氣地甩開:“你們都躲開。我問你們,我是席皮的親媽媽,是你們的後媽是不是?”
賈述生:“不是呀。”
席媽媽怒指賈述生:“你的不是,還是我的不是。”
賈述生害怕了:“席媽媽,你是席皮的親媽媽,也是我們的親媽媽,因為你是北大荒的媽媽,我們都是北大荒的兒子。”
賈述生眼淚簌簌地下來了:“席媽媽,席皮犧牲後,北大荒需要你的時候你來了,一把屎、一把尿,帶大了連喜,抱大了小穎,還有嘉嘉……”
連喜:“奶奶,我們都來了。”
席媽媽更生氣地說:“我不聾也不瞎,我看見了。你們都長大了,翅膀硬了……”
眾人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勸起。
高大喜:“席媽媽,別生氣,有話你盡管說。我們今天都安排完工作,來給你老祝壽來了。”
席媽媽生氣地說:“我沒有生日,我不用你過生日,你高大喜的本事大了……”
賈述生:“席媽媽,你說,有話你說。”
席媽媽:“我是要說,我再不說,我要憋死了。”
薑苗苗:“席媽媽,別生氣了,你說吧,我們大家都聽著……”
席媽媽落淚了,薑苗苗掏出手帕替她擦淚。
席媽媽開講了:“我、我、我已經想了兩三天了,也窩囊三天三夜了。我、我說,王繼善那個老東西,在我席老太婆麵前,他是個兒子輩的,我都不如他!”
李開夫說:“席媽媽,他算個啥!”
席媽媽指指李開夫:“你少多嘴,他算個啥?他是八家子那夥人的一根棍呀,說誰誰聽。我可倒好,說誰誰不聽--”
席媽媽說著舉起拐杖又要去砸:“我不用你們過生日,我……”
賈述生、李開夫、高大喜、薑苗苗一起擁上。
賈述生:“席媽媽,你說話我們沒不聽呀!”
席媽媽更生氣地指指賈述生,又指指高大喜:“說得好聽,聽什麼了?好啊,你們倆竟在席皮犧牲的地方搶上水了,啊?你們這些混賬東西,對得起我犧牲的親兒子嗎?你們說……你們說……”
席媽媽說著滴下了眼淚,賈述生、高大喜眼睛也濕潤了,一個說:“席媽媽,我不對。”另一個說:“席媽媽,我不對。”
席媽媽擦擦眼睛:“知道不對了?不對的事情以後少給我幹點兒!”
席媽媽稍停了一會兒,又憤怒地指向薑苗苗:“我總以為你是個好幹部,是我的好閨女,你比二妮差遠去了!”
薑苗苗莫名其妙地說:“席媽媽,你說。”
席媽媽:“我是要說,組織上把你和高大喜要調到一起,讓你回光榮,聽說你別別扭扭地不動,口口聲聲說在這裏重要。你沒這麼重要,你看地球離你轉不轉了?我大喜不容易呀!聽說切菜把手指頭切了,我一宿沒睡著呀!還有,你,述生,也不讓我省心。別以為當了場長,有本事了,我席老太太的話,想理就理,不想理就哼哼哈哈笑笑拉倒。我說你多少次了,讓你找個人,你就這麼一個人對付過,你說吧,是那麼回事嗎?”
席媽媽掉淚了。薑苗苗說:“席媽媽,你有話就說,別著急。”
席媽媽指著薑苗苗說:“是要說,我席老婆子是個明白人,你幹工作行,席老婆子不反對。可,你也沒有點兒老娘們兒的樣子呀!”
薑苗苗像是委屈,又像是慚愧,哇地一聲哭著跑走了。
連喜去追她。
席媽媽怒指:“站住,不準去追她!她要是不調回光榮,這輩子就別想見我!哎,聽說前天晚上,又和大喜吵了半宿。”
高大喜掉淚了:“席媽媽,別生氣,薑苗苗對我還行!”
席媽媽生氣了:“還行?!還行是什麼意思?咱北大荒人開荒就像個開荒的樣兒,當老爺們兒的就要像個老爺們兒的樣,當老娘們兒的就像個老娘們兒的樣!”
席媽媽又指向高大喜:“我告訴你,你也不怎麼地,我都給你攢著呢,動不動就和苗苗發脾氣。苗苗比你小,你就得讓著點兒,你還別把現在當成舊社會,動不動就拿老婆撒氣!你也不是個東西,在上甘嶺打了幾仗,胸前掛了幾個銅錢,什麼了不起的?我席老太太見過,也幹過……”
閃回:席媽媽年輕時帶領幾個婦女支前,給隊伍送鞋,送衣。
閃回:抗日戰爭中,席媽媽在村頭放哨,一顆炸彈在她身邊爆炸。席媽媽等臥倒。
席媽媽見連喜回來,說:“連喜,你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惹嘉嘉哭了?我告訴你,要是舊社會呀,我述生就是這方土地的皇帝,嘉嘉就是公主。那駙馬呀,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嘉嘉便便宜宜地就進了你方家的門,有你這樣的嗎?”
眾人忍不住要笑。
連喜點頭:“席奶奶,是。”
席媽媽:“是,知道是,就給我改著點兒。”
李開夫上去:“席媽媽,你也都聽見了,你批評的這些呀,都說要改,我看,這就行了。今天是你的九十大壽,大家都來了,這生日還得過呀!”
席媽媽消了氣的樣子,還是板著臉:“過,是得過,你們不給我過行嗎?我不這麼過,你們一家一家地給我過!我要挨個好好說道說道。”
賈述生:“席媽媽,行。”
高大喜:“席媽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