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魔鬼 節一(1 / 3)

文天祥和李庭芝終究沒弄明白那兩句詩,便是自己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想。與他們相聚的第二日,受過賈似道教導後,冒雪趕回瓜洲,開始履行瓜洲都統製的新職。

我說過,自回到南宋適應陌生世界後,竟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此時則更讓我陷入迷茫當中。

那晚依舊大雪,賈丞相在飄忽燭光中與我圍爐而坐,越來越蒼老的清瘦臉龐寫滿絕望。他告訴我,朝庭的使臣鄭虎臣帶著問罪詔已從臨安出發,大約八天後即可來到揚州,他將被褫奪相位,我的,宋京的,黃萬石的,以及朝野中所有親信的大廈便要傾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反語是什麼,他問我。

“樹倒猢猻散!”

“對,就是它。”那股絕望在眼裏跳躍成了火焰,幾乎要將他燃成灰燼。椅墊上純白的虎皮和身上純白的貂皮大衣遮擋不住無處不在的寒冷,他渾身發出奇異的顫抖,連帶著聲音細微得若有若無,“你可知道在蕪湖時,夏貴伸手給我看的什麼?”不等我回答,嘴角掛出一絲對叛徒的嘲笑,自言自語般說道:“掌心裏寫著‘宋曆隻有三百二十年’!此人有異心,想做貳臣,再不可信。孫虎臣麼,腐儒一個,隻知忠於朝庭,老夫落難時自不會放在眼裏。黃萬石、宋京等人,小事可做,大事不可托。臨安倒有翁應龍、廖瑩中一幫臂助,卻太遠了,無法調度。唉,宦海浮沉幾十年,卻陷如這等光景。”

江滿子低著頭突然冒出一句話:“老爺在蕪湖時便該應夏貴的話,順勢反了。”

“放肆,你懂什麼,這裏有你說話的份?給我閉嘴。”賈似道喝罵回去,並未生氣,隻語氣更加低沉,“老夫受大宋國恩幾十年,這江山雖則風雨飄搖,卻也是老夫一手維持。心血啊,畢生的心血盡付諸這王朝,哪能反它呢,不能啊------”

低吟的呢喃一顯權傾朝野大丞相的困苦,牆角幾盆大火爐越燒越旺,放置的長青樹在燭蕊碎響裏越發青翠欲滴,他額頭上冒出汗珠,卻仿佛更加冷了,裹緊名貴的大衣,轉過身吩咐江滿子:“倒兩杯茶,沏壁櫥裏先皇帝賜的那筒碧螺春。”

“有辦法改變局勢麼?”他回看著我的眸子裏沒有一絲光彩,問過一句話,又自問自答:“沒辦法了,老夫執政二十年,得罪的人從江湖到廟堂真是數不勝數。他們好不容易逮住蕪湖戰敗這樣一個機會,怎會輕易放過老夫了?”

江滿子遞過茶水,他示意先給我,然後捧著熱騰騰的香茗暖手,目光垂下去,輕輕長歎一聲便不再說話。

白駒過隙,時事無常,這個人前幾日還許諾要給我榮華富貴,以換取對他的忠心。可是現在臨安傳來一道緊似一道的壞消息,已將六十二歲的老人折磨得疲憊不堪,甚至想找個人談心聊天,都得尋我這樣毫無背景的人方能無所顧忌一吐為快。

燃燒的火炭,飄搖的燭光,青澀的盆栽,室外的凜冽寒風,遠遠站在屋角的老仆江滿子,房間裏一片死寂,憂傷和無助開始升騰,複又沉甸甸壓下來,如此沉重,竟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

麵前的賈似道表情淡漠,眼瞼不曾動似的死死盯住手裏漸漸冷卻的茶水。遊弋紅光不停從臉龐掃過,印出深入額頭的皺紋,唇齒緊閉,兩條苦線更加明顯,宛若刀刻一般。

這是權傾天下的賈似道,這是遺臭萬年的奸相?眼裏此刻隻見到一位絕望的老人。心裏湧出無法抑製的同情,一種近乎天然的憐憫,他不是大宋的丞相,不是權傾朝野的大平章,此刻僅僅是一位憂愁的老人。

短短一月時間,不過從蕪湖到揚州幾百裏路途,這座看似牢固的大廈終於讓蕪湖之戰撕出裂隙,而後,這道口子迅猛擴大,在臨安的驚濤駭浪下開始崩塌。權力,大廈的基石就是權力。曾經的二十年中,他每一次呼吸都能使朝野震動,隨便一個表情讓群臣們心驚膽顫,掌管著屬下的生予死奪,遷升貶褒。便如我在北洋受萬人矚目,雖有權力大小之別,卻得異曲同工之妙。心裏冒出奇異感覺,一種突然與他靈魂相通的感覺。我知道那是權力,對更大權力的渴望,這股渴望開始象魔鬼一樣升騰,驀然之間在心裏泛濫成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