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金秋季節很有些反常,沒有往年的涼爽清風。當空高掛的烈日射進建康城中,仍是酷暑般炎熱難忍。從磚石鋪就的街上反射而來的陽光明晃晃非常刺眼,那路邊楊樹枝條被曬得發黃,幾乎不能見到綠色的生機勃然。道旁商鋪、酒廝、客棧、瓦當,半開著門,夥計們也被秋老虎的餘威折磨得有氣無力,懶洋洋依門而立,不主動招攬生意,隻半眯雙眼,將目光隨意晃悠,閑散地打量著沿街行進的一隊戰衣破舊、風塵仆仆的騎士。
紫甲銀盔已被戰火燎得煙痕斑駁,細環鎖甲還被撕出一道長長的口子。十幾日不曾刮臉,胡須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把腮下弄成一片鐵青色。
上個月阿術從太平發動攻擊,把最前沿的句容縣城包圍八天。我則為了鍛煉新兵,從建康提八千人馳援,在前線與阿術纏鬥半個月有餘,都討不了好去,互有攻守,最後落下維持原戰線的結局。阿術一次次沿江而來,一次次無功而返,損兵折將後終於學乖了,兩天前主動撤了包圍圈,領兵回太平,學我在建康的樣子,強征壯丁,也開始了整軍。
現在楊二跟在後麵,詛罵著這鬼天氣。整整一個月了怎麼還不見天老爺降下一場雨,難道還嫌建康不夠倒黴麼,非得把全城的人活活曬死不成?陳昭嫌他說話越來越難聽,便罵道:“有本事自個兒去求場雨來,別在這裏罵罵咧咧,倒汙了我的耳朵。”楊二繃著臉罵還陳昭,“你曉得過球,我又不象朱溪是相士,會求個屁的雨。”說罷,縱馬跑到我身邊,作出一付討好模樣,諛笑說道:“大將軍是好人,能不能開恩讓我泡泡澡堂子?你看我作戰兩個多月,整日裏守在陣前沒清洗過身子。現在渾身酸臭,怕是連蛆都生出來了。”一邊說著還一邊撩起缺了半塊衣袖的破爛戰袍讓我聞。
皺眉避過那股撲鼻而來的汗臭味,連連揮手讓他離遠些,斥道:“怪誰?陳昭、飛道長、王勇他們還不是一樣在前線廝殺,都幹幹淨淨的,偏就你渾身臭了。自己不愛整潔還找這個理由偷懶。”楊二被我說得臉紅,訕訕笑著說:“將軍說得都對。嘿嘿,我這不正準備去洗澡,讓自己幹淨點嘛。”
陳昭又在後麵叫道:“將軍別讓他去,這人想以洗澡為名,行探望曉月姑娘之實。”楊二被陳昭揭了老底,直氣得把牙咬得格格直響,轉頭回去惡狠狠說道:“你個小子少說幾句會死嗎。今天我偏就不去麗春樓。”
“什麼,麗春樓?楊二曾幾何時還逛過窯子有了相好?怎的我不知道。”
才曉得自己說漏了嘴,楊二啊啊兩聲不知道怎麼回答我,一張大臉更是羞得通紅。
飛道長已養好傷,現在成了帳下一員將領,又可憐他觀毀門滅,幹脆將其提為從六品振威校尉。這人總算忘記那場慘禍,現在卻被楊二逗得大笑不止。
大夥兒待笑夠了,我見楊二垂著頭一付尷尬模樣,不禁憐惜他連繼作戰,後又屯墾,幾乎不曾休息過,確實辛苦得緊,便說道:“別垂頭喪氣的了,快去吧。”楊二這才將頭抬起來,臉上泛起笑容,拿得意的眼神示威地瞧瞧陳昭,掉頭歡呼一聲,提韁馳馬跑開去了。
陳昭卻對著那得意忘形的背影大叫:“楊二別忘了北洋的劉香,她在等你喲。”
“好了好了,陳昭別再氣他,也難得有個空閑回揚州,就讓他輕鬆一天吧。子清公子,道人接包圭消息,說尹玉明日下午即可回建康。到時我去接他吧。”飛道長勸住陳昭,縱馬上前問我。
“嗯,你和陳昭去吧。”
在尹玉回來之前,文天祥卻於當日下午突然來了建康。他在平江已將阿裏海牙堵了三個月之久,而阿刺罕一路隨海岸而下,單兵突進,已殺到嘉興,往前再進幾百海裏,便可直抵皇都臨安。
不顧平江軍務緊急,文天祥匆匆而來便為了請求我主動進攻元軍,因為十六萬南下大軍快占了半個浙江道,他的平江麵臨阿裏海牙攻勢,一日危過一日,也許再過半個月便會失陷。
他說道:“李大都督在揚州與真州、鎮江之敵戰鬥,良久不得功,無力牽製南下北兵。惟有將軍之建康尚有餘力發動攻擊,吸引阿裏海牙、阿刺罕回救。平江於此才能鬆一口氣,臨安之直接壓力才能減緩下來。”
那天時已黃昏,文天祥甫一見麵便聲明第二日回平江,絕無法多待的。於是請他赴“美味軒”酒樓用餐,邊吃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