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韁躍過一條溪流,縱馬奔上凸出地麵四米有餘的一處土台,身邊與別處的樹木已脫盡枯葉,一眼便能看出老遠。後麵百五步之遙的百林嶺,早失去春夏之季的深藍,也不象秋日那麼爽朗,在四處彌漫的硝煙下,連密集的樹枝都那麼暗淡,現出幹癟的枯小。
頑固的陳維維終於知道了戰爭的凶險,被衛兵擁護來到身傍,緊緊挨著我站到一起。一張小臉發白,不見血色,目光呆滯,茫然盯著土台下箭矢飛揚、黃塵蒙蒙的混沌戰場。
殺聲震天,旌旗遮日,城前三裏的空曠戰場模糊一片,便在這個深冬,高資小城消沒在火光與濁霧當中,昔日美麗如錦的江南大地驟然間變得蒼老而醜陋。
舉目望去,自煙霧繚繞中穿出無數身影,大宋軍士的鮮紅戰甲鑽了出來。餘顯、陳昭、楊二等將領終於收攏被衝散的部屬,且戰且退,倉皇撤回百林嶺山腳。元軍得此機會,輕鬆收拾掉沒來得及找到建製的殘餘宋兵,爾後一鼓作氣緊迫而至,企圖將山崖下無路可退的我軍殲滅。
晃過前頭一批騎士,後麵出現一名身著全黑盔甲的大將,正是阿塔海,他被親兵簇擁著,麵露得色,跟隨蜂擁而上的軍隊急馳殺來。
自後山處又傳來一陣呼嘯呐喊,從馬背上站起身望過去,那裏出現一大片黑色旗幟,最前方一員大將身披褐色大氅,董文炳緊隨阿塔海前趨。
帥旗在他們身後招展,我卻在冷笑,片刻時間就叫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頭也不回吩咐王勇:“炮火準備,再進一百步,開始轟擊。”
我軍犧牲掉上千名士兵,任由他們在混戰中被元軍吞噬,總算回複了陣形,並將敵人誘至炮兵陣地。而這批元軍為了輕裝追擊我軍,把重武器盡丟在了石家坳,猝然間聽到頭頂傳來宋軍已在戰場上使用近一年時間的開花彈的呼嘯,便已慌了手腳。他們早在曆次戰鬥中吃盡這種大炮的苦頭,此時以為把敵人壓迫在了山崖下,卻沒防到這是宋軍再一次誘敵。
幾枚校正彈著點的炮彈落在附近,發出隆隆的爆炸聲。主將阿塔海更加緊催逼部隊進攻,他知道,隻要和敵人纏鬥在一起,大炮就不能起什麼作用。
我怎會讓他輕易得逞。迅速派出一千持盾步兵列於陣前,以盾牌作為全軍防護。再遣火槍隊,排成三行列縮於巨盾之後,第一排放槍之後,半跪身子裝填子彈,而後第二排的火槍手射擊,然後半跪身子讓出空檔,留位置給最後一排的人射擊。
而手雷隊又在火槍兵之後,見著敵兵靠近,站在後麵開始擲彈。第四道陣線上的弩箭兵也高高舉起弓弩,作拋物線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
四道防線展開攻擊,周而複始如此來回,雖然沒有完全阻住敵人猛烈的衝鋒,終究減緩了敵人的進攻速度。
隱藏在百林嶺上的兩百門大炮終於校正了射擊精度,開始發威。伴隨著山下的火槍聲、手雷爆炸聲、箭弩射出的嗖嗖聲,轟轟隆隆的開花彈落在敵人黑沉沉如烏雲般壓來的人潮中。
元軍衝鋒的士兵已衝到不足百步距離,卻當頭被諸種武器打得人仰馬翻,一顆顆碩大開花彈,幾乎彈無虛發落在陣中,立即便有幾名戰士飛上半空,稍頃斷肢殘軀、五髒六腑四散落地,炮彈落處周遭幾無幸免。雖然阿塔海旋即命令全軍拉開衝鋒距離,作散兵線前進,但是敵人的幾種武器實在太先進了,元軍部隊依然傷亡慘重。
小小的百林嶺崖下成了絞肉場,敵我雙方近十萬人悉數聚集於此,隊伍如同暴雨來臨前的黑壓壓烏雲般密集,又如江潮似的來回奔襲。
雙方連番不間斷的相互攻擊之下,刺鼻的焦糊味和濃濃的血腥氣在戰場上四處彌漫。大地似乎都要在炮聲的轟鳴和馬蹄聲的震顫中龜裂開來,四散橫飛的血肉仿佛要將天空染成一片殷紅。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孔,一雙雙驚駭恐懼的眼睛,透著對戰爭如此殘忍情景的恐怖。淒厲的慘叫,橫飛的殘肢斷腿,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化作人間地獄的寫實材料。
彪悍的元軍仍在不知死活地衝殺,迅猛而又不顧一切地向前進攻。傅良玉奉遊騎將軍餘顯之命領兵押後,這位曾救我一命的明教中人甚是勇猛,遭敵人追得急了,眼見即將綴住全軍倉皇撤退的後尾,為完成押後任務,竟提兩百士兵返回頭悍然殺入敵群中,希望拖住元軍進攻速度。我站在土台上發現了他的魯莽舉動,隻來及叫出一聲,便見那支小小的隊伍如樹葉一般,被勢若洪水的敵人吞沒,再不見蹤影。
狂飆的韃子受其阻礙,稍稍受了些影響,吃掉傅良玉隊伍後,卻與宋軍離了數丈距離。可元軍迅速恢複序列,穿越丘陵坎坷的溝壑,隻是進攻,無休無止的進攻,試圖用屍山血海填平我軍的前沿陣地。但這一切沒能嚇阻住我軍同樣瘋狂的勢頭,戰士們象是凶狠的餓狼,一波波地踏著前麵同伴的血跡,向前拚殺。淒厲的流彈橫飛聲不覺於耳,回蕩在高資城郊上空。
我軍犀利的火炮、射程遠超過元軍土製火統的火槍、一枚枚威力不遜於霹靂球的手雷,象是無數柄沾滿鮮血的利劍,不停歇地在敵人頭頂上揮舞,爾後惡狠狠斬下,是那麼淋漓酣暢,似乎要讓敵人癱軟在這利劍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