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曦隱了眸中嗔意,自嘴角處帶起一抹笑意,將身子微微一曲,先向陸秀夫道個萬福,笑著說道:“陸叔叔安好。三年未見叔叔了,讓侄女想念得緊。”
陸秀夫極喜愛這人間精靈般的侄女,雙手虛托,嗬嗬笑道:“元曦勿要多禮,三年時間未見,不能時時聽到你的連珠妙語,隻怕更加想念。”
見過了禮,李元曦又掉過身子向我道福:“早聞公子大名,隻是無緣得見。”
大珠小珠落玉盤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如同清風細雨一般的呢喃。怔怔望著她,那個夢又開始在腦中盤旋。她們是何其相似,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便是眉目的細微跳動,均毫無二致。
她說無緣得見,可我卻於前世便與其相會於夢中,幾千次在黑夜裏糾纏,幾千次在夢境中應允,她當真不記得要一個“永遠”了?她不記得山巔清風,不記得如珍珠般的水滴,不記得發生於夢中的那場廝殺,和我的絕塵而去?
此時她又在說:“這位是俠士蘇墨吧,千軍萬馬中橫行如風,獨力救出徐公子,也是一段佳話。”
她的話穿入耳內,神思恍惚中聽不真切,我突然問道:“你當真不認識我了?”
聽見莫名所以的問話,李元曦從蘇墨身上收回目光,飛快地看看自家父親,臉上升起尷尬神情,似乎沒想到我自見到她後便神不守舍,與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形象全不相同。
“咳、咳。”李庭芝幹咳兩聲,眉睫一皺,顯出一絲不豫之色,“子清做什麼?”
陸秀夫坐我上首,同樣一臉的不解,伸手過來推推我,“冠軍將軍醒來。”
受二人提醒,方才從極端的驚喜交集中回轉過來,心底猝然泛上疼痛的失望:她真記不得我了。
強打精神,我將身子坐直,說道:“今日萬幸得見小姐,子清榮幸非常。”客套著,偷偷在心底歎息一聲,眼睛裏的李元曦又變得模糊起來。
李元曦走回父親身後,玲瓏人兒輕輕一笑,回道:“不敢受公子榮幸之說。倒是元曦與公子今日一見,果見公子非凡出奇,行事諸語出人意表,原來是非常人行非常事。”
真個厲害口才,明捧暗譏中指責我剛才的失禮。不再回話,她又輕輕哼笑一聲,顧自坐了下去。
聽她笑聲充滿對登徒子的不屑,真讓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剛才初見李元曦,那份震驚直讓我心膽俱裂,便如神話突變作現實,又若心之企盼終於美夢成真,一時間竟有了失魂落魄的感覺。唉,失態,巨大的失態。在自己的神麵前居然表現如此之差,曆受日思夜想之苦,甫一見麵竟給她留這等印象。
忖度之下,不尤自罪自責,後悔得莫以名狀。
陸秀夫倒善解人意,笑了幾聲,立即岔開話題,邀眾人移座後院涼亭。壓住悔意一同去了,李庭芝又喚侍僮將香茗和茶點擺上來。這樣安排趣味確實不同,口中喝著熱茶吃著江南的精巧點心,大夥兒不提我剛才的失禮,一邊聊天一邊繼續討論回援京城事宜,稍過去片刻工夫,倒漸漸讓自怨自悔消磨不少。
和李庭芝、陸秀夫細細密密作出計劃。
收縮安慶軍、太平等地戰線,集結分散各處軍隊於建康。李庭芝為增強回援大軍力量,再調孫虎臣率薑才、張信峰、葉子儀、劉金等將軍補入我帳下。
我問道:“孫將軍與我同為三品將軍,卻不好指揮。”
李元曦早忘了我的失禮,笑著說道:“公子忘了你還是沿江製置大使了,以此身份提督各軍,名正言順得很。”
然後接著商議,李庭芝仍領餘下六萬兵卒守揚州,我則留牛富、王福、白大虎等人守安慶軍和太平,朱溪率趙晉等人負責治理轄區,卻不發動新攻勢,隻待我回援臨安穩固防線,再前後夾擊,以圖將元軍首尾吃掉。而我率軍出發的日期定在五日之後。
幾人前後左右仔細推敲了兩個時辰,終於定好各種事宜。陸秀夫終於落下胸中一塊大石,與我和李庭芝相顧一陣歡笑,舉杯說道:“君實以茶代酒,預祝冠軍大將軍再建奇功。”蘇墨、李元曦作陪,叮當碰杯聲中,手中茶水一飲而盡。
不待侍兒上前,李元曦將茶水給諸人續上,又回座安靜地看著我們談天說地,隻偶爾笑著插兩句話。一時間場麵溫馨,五人圍幾而坐,一邊飲著熱茶,一邊觀賞後院裏團團錦繡,不斷有暢笑聲傳出,笑聲便在綠樹小橋的小院裏打著轉歡快地四處漫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