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仰望,迎接她的目光,那雙清泉似的眼睛,在極深處卻分明透出一股無有窮盡的憂傷。於是在華服之外,她猶如一株空穀裏的幽蘭,風華絕代的美麗變幻成靜空裏的星光,含蓄靜雅,華貴中內涵雍容。
外相的表征一點都不重要,眸子深處的悵惘哀愁在這一刻擊倒了我------無比熟悉的的孤寂,漲潮似的漫過胸口。
在這一刻,我的世界開始了崩塌,在崩塌世界的殘山剩水中升騰起日夜糾纏的夢------那個帶我來到南宋的夢。
還記得她在夢裏化成一道潔白的影子躍下瀑布。潔白的衣袂飄蕩,她的淚水流淌,化作一隻隻五彩繽紛的彩蝶,突然漫天飛舞,遮住了紅似血的朝陽。
就是她,在夢中的那個瞬間,叫我給她一個永遠。這位完美得象剛剛綻開花朵般的姑娘在哀求我:“永遠!”
為了這個心酸的“永遠”,我在江湖中開始茫然的尋找,進行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掙紮。一直到現在,我仍然在為了她進行著拚命的掙紮。
是的,就是為了她,那個關於永遠的承諾。
就這樣,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夢中姑娘沒有任何預兆的出現在麵前。
--------每顆心靈的深處,都有它的愁苦;每顆心靈的深處,又都有化解愁苦的憂傷之鑰。五年前我曾以為與這把鑰匙擦肩而過,於是放棄了尋找,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在當時深入了骨髓。
五年以後,我知道這種刻骨銘心的痛,它無關無能為力的失落感,而是“尋找”這種行為本身的苦惱。這是我回到南宋拚命掙紮的真相。
在這一刻,望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夢中姑娘,我幾乎要發聲大笑,美麗又憂鬱的姑娘啊,你是鑰匙,化解了尋找的苦惱,使我忘卻了今生此時的憂愁。
笑容爬上嘴角,在臉龐彌漫開去。這一刻我熱淚盈眶,回到南宋的生命裏從未有過這時的清爽陽光,陰鬱的空蕩蕩的白虎堂突然亮麗輝煌,看著這道突然而至的彩虹,猶如看見我生命裏的神,在這一刻,整座房間似乎有鮮花盛開,它們在蓬勃地生長,在陽光燦爛下,芬芳開始繚繞,一股幸福快樂的快樂充溢心田,我似乎要飛起來了。淚水滴下,我在此刻聽見了全世界花開的聲音。
淚眼朦朧,透過遮蔽眸子的水霧望去,從前世一直糾纏到今生的姑娘含苞欲放,亭亭玉立站於屏風一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小小的清秀臉蛋溫潤細膩,吹彈得破。如春山細描的兩道細眉下,眼波流轉,澄清得和秋波一樣,瑤鼻又似溫玉琢成,挺直精巧。
人如朝霞,與夢境中毫無二致,端的一個精彩人兒。
淚水一顆顆滴下,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自前世回來南宋,我在江湖中遊曆,在農村裏生活,隨之領兵出征,曆經兩年殘酷的戰鬥。五年時間,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每分每秒我都在為眼前的人掙紮著痛苦著,而現在,看著夢境終於變成活生生的現實,曾經遭受的苦難在這瞬間煙消雲散,整個人充滿了飛起來一般的狂喜。
可在場諸人全都驚呆了------看吧,這位戰功赫赫的三品將軍雙手顫抖,嘴唇半開,身子前探,整個軀體隨著姑娘的到來驀然繃緊,目光緊緊盯住她,仿佛見到某種絕無可能出現,卻偏偏變作事實的事件發生在眼前。威武的徐大將軍突然淚如雨下,專注地看著初來的姑娘,麵目呈示極其怪異的表情,震驚、驚愕、悲傷、憐惜、狂喜、自傷------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係肘後。”
他突然開口說話,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發現冠軍將軍目之所及正好至姑娘腰間,那裏掛上一隻細致小巧的精美香囊。小小香囊工藝非凡,每針每線都細巧用心得到了極點。
剛誇他有萬夫不當之勇,可當我轉出屏風與之相會時,這位儒雅清秀的將軍怎麼如此古怪,目不轉睛盯著我,竟象看見洪水猛獸,不光淚水如注,還莫名其妙說出這等無禮之言。
有這樣一見麵就口吐輕薄的麼?李元曦秋水眸中已是微嗔。
李庭芝總算從怪異的氣氛中恢複,離座而起,走上前拍拍我,關切問道:“怎麼了,子清你是怎麼了?”
方從驚喜交集中清醒,趕緊擦去淚跡,撐出笑容回道:“偶爾想起傷心事,倒是子清失態了,請各位見諒。”
李庭芝怕我難堪,也不細究,淡淡一笑,對我說道:“君實早認識小女的,子清還是第一次見到吧。”回頭招呼那姑娘,“元曦過來,快見過徐子清。嗬嗬,你終是如願以償,見到為父頻頻提及的神勇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