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列侯迎的三宮陛下、滿朝文武,以及道旁的人們對這支雄糾糾行進的隊伍卻是已經看得心馳神往,不由怔住了。
自賈似道當政十幾年來,一力主和,再沒有舉行過大典儀式。即使往來臨安的軍隊,無論朝庭禁軍或是地方廂軍或是民間義勇,都未有這支軍隊行諸於外的堅鋼意誌。站在保安門下,距隊伍尚有兩裏距離,都可感覺到三萬五千人身上散發出的如寒刃一樣,曆經百戰磨礪而得的凜冽戰意。這支軍隊果真不愧為大宋的精銳,百戰百勝的虎賁之師。
秀王看著這支威武雄壯的常勝軍隊,跟著他們整齊劃一的行進心情愈加澎湃。在讚賞之餘,心裏卻又暗忖:當中那人按常理而言必是徐子清,但這樣一個秀美書生就是市井傳說中不敗的將軍麼?忖度中朝賈似道看去,那人已經不可自抑,毫無顧忌地讓笑容布滿整個臉龐。
丞相這個模樣,當中那員將領應該就是徐子清了。
正猜測著,老邁的榮王嘶聲喝道:“百官下馬。”立時回過神來,知道大典開始了,緊跟著張世傑等一齊下馬。這時榮王又叫道:“拱輯伏禮,以迎雄師。”秀王隨著深深躬下了挺拔的身子。
此刻我被千乘萬騎簇擁,座下黃膘,手中黃韁,論萬千計的百姓香花醴酒望塵舞拜。走到哪裏,哪裏的人們象倒伏的楊柳五體投地拜於黃土地上,然後偷偷斜過頭來仰麵而視,想瞧瞧年青的大將軍如何模樣。
再掃一眼前頭,皇旗蔽日,環顧左右,金戈輝煌,全都為自己是蓋世的大將軍,得勝回朝救援大宋來了。
無數刀痕遊走的紫金戰甲外麵,露出白色棉布裏衣下擺,布襟與白銀頭盔上懸吊的紅纓,一同在江南潮濕陰冷的寒風中飄動。悄悄把衣衫弄得整齊些,我盡力抑製著內心的激動,努力保持臉上謙和微笑,仍是不知不覺沉醉於這漫天無際的榮耀當中。
幾十萬人一眼望不到頭,他們的喝彩和歡呼在紅旗與巨幡的海洋裏一樣無邊無際。穿過繽紛的各色物事,京城在凝視中越來越近——灰暗高大的保安門前,一座巨大的纛車直切切撞入眼簾。
慢慢地終於近了他們,親耳聽到榮王開始唱禮,賈似道率文武百官開始下拜躬迎。同一時間,城外城裏煙花一齊綻放,股股香霧升上天空,飄飄蕩蕩不往繚繞徘徊。爆竹被點著,響成了一片,衝天炮一支緊跟一支竄上天空,一聲聲如炸雷般在頭頂鳴響。
驛道兩旁一座座紮花香案之間人流湧動萬頭攢擁,萬目暌暌皆是透露狂熱,爭相上前瞻仰驃騎大將軍風采。
榮王吼道:“三宮侯迎。”自王爺以降的百官“呼”地全部跪下。接著靜鑼三聲,我才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掉首看看禮部郎中陸秀夫,他點點頭,示意我跪到朱紅纛車麵前。
連忙滾鞍下馬,幾步上前,我單膝點地,和著身後眾將、幾萬士卒齊齊跪下。
跪下去剛抬起頭,便見纛車中門呀呀大開,幾名宦官扶著三宮陛下出了車鑾。立時,丹陛之樂大作,幾十名事樂供奉在青銅編磬的清脆樂聲裏,用渾厚低沉的嗓子唱起司禮樂曲。
謝太皇太後領著媳婦和孫兒來得麵前,扶起跪拜於地下,第一次見到的大將軍,說道:“大將軍為我大宋浴血奮戰,著實辛苦你了。”五歲的皇帝早在車上就被教會了舉止和如何說詞,手拿著一襲團滾金絲的朱紅大氅親自給我披上,接下來說道:“望大將軍再接再厲,為我大宋再立新功。”說完,一手攜了我,一手對著榮王擺了擺,示意百官起身回城。榮王忙高聲叫道:“禮成。百官隨後入大內領筵。”眾人起身,立即是一片嘈雜的嘖嘖稱羨之聲。
驛道兩旁的百姓們也爬起身子,顧不得鄰近的香案和大傘,隻一個勁兒往裏擠,想看清楚大將軍的威武身姿。一時間場麵大亂,雖經應天府衙門和禁軍兵丁手拉手結成人牆為入城的隊伍開道,仍是被洶湧前擠的人群壓得個個臭汗淋漓,那些紮花的香案和大青布花傘也被擠得稀爛。到如今,哪裏能夠持行禮部先前傳諭的“拱揖伏禮,虔誠示敬”。
三宮陛下複又進了纛車,我騎馬隨行。剛進了保安門甬道,身後傳來浪潮般連綿不絕的山呼聲:“大將軍神武,大將軍不敗。”其間竟夾雜些“將軍萬歲”的大逆不道呼喊,立即便有禁軍前去搜尋,那些叫喊的人卻已消失不見。
這不過是小小插曲,更大的轟動隨著百官隊伍前進而越發激烈。百姓自發紮起的花車被洶湧人潮擠得稀爛,香案倒下,涼棚坍塌,賣雜貨的小鋪一架一架傾倒。遊人鞋子被擠落,帽冠掉下,布鏈毀壞,一些嬌嫩姑娘更是不堪,在人潮裏東倒西歪,卻又一麵勉力分開人群追趕前進的隊伍,一麵大聲喝喊;“冠軍將軍,冠軍將軍……”可那支隊伍越去越遠,年青英俊的冠軍大將軍漸不可見,便在將軍離去時失聲痛哭,恍若失去了心愛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