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官道盡頭駛來一匹快馬,狂奔的馬蹄將山巒曲徑間串串泥塊碾碎,一溜白塵隨著蹄子四處飛揚,風馳電掣直朝隊伍而來。馬上騎士背負一麵大紅旗幟,卻是禁軍中的司令卒勇。待跑攏了朱紅纛車,胯下駿馬被勁勒韁繩,一聲長嘶驟然停下。
騎士滾身下馬,跪拜纛前,對主持大典的榮王趙與芮(理宗之弟,死去的度宗皇帝父親,小皇帝的祖父),大聲報告:“稟知太皇太後、皇太後、皇上、左、右丞相,冠軍將軍徐子清儀仗已近山口,一刻後即可到保安門。”
榮王臉色如常,並未因長時間等待而惱怒,淡淡答道:“知道了。”返身朝大纛靠去,攀著窗沿說道:“稟陛下,徐子清到了。”
裏麵傳出個蒼老的聲音,也說:“知道了。”
榮王躬了身子一拜,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上。轉身時卻從纛內傳出全太後的小聲抱怨:“太後,這徐子清怎的如此晚才到,讓咱家等候長時間也忒無禮了罷。”謝太後輕哼了一聲,不說什麼,傾刻,纛車又恢複了寂靜。
秀王在後麵聽到徐子清軍隊已到,和眾人一樣開始興奮起來——這位被賈似道丞相、樞密院使李庭芝以及好友文天祥,皆極為推崇的當朝沿江製置大使、冠軍大將軍,從來不曾到過臨安。
他以前僅被台州知府陳夢龍委了個通直郎的出身,爾後上蕪湖從軍,卻絕無站立廟堂的際會,因此不但市井平民,便是自己也一直無緣見麵,大家夥兒僅僅從前線逃難而來的流民口中知道他的許多傳說。隻不知這人是否真如傳說中所述,身魁體寬,虯髯怒目,鏗鏘鋼硬,一望便知是不世出的威猛將軍。
陳宜中望了望榮王身後的賈似道,那個幹瘦清裾的背影一動也不動。可他卻知道,賈似道恐怕已高興得快要跳起來了,而今這個樣子,不過故作鎮定罷了。
哼哼,他的砥柱中流回了皇都,位於葛嶺的半閑堂可更不得閑了。不是麼,徐子清得勝回朝,賈似道新添如此一個天大的臂助,朝臣們哪有不趨炎附勢的,一個個怕是哭著喊著要去半閑堂拜會徐子清的恩師,堂堂知軍國重事的賈似道了。
“徐子清”三個字在胸膛翻滾,陳宜中悄悄咬了咬牙,不料磕著半邊舌頭,那股酸痛隻激得頜下胡須顫成一團。
在痛楚中掃一眼旁邊的臣子,一幹高冠堂皇的楚楚之士盡抬頭仰望,目光中充滿了好奇,嗯,還有讓他非常不愉快的敬慕之意。
徐子清是何方神聖,兩年時間便擁有了響徹大江南北的名聲?他偷偷歎了口氣。小心地再看了一眼大臣們。看看吧,滿朝文武皆賴之以安,身邊的人皆雲徐子清是大宋的擎天大柱。
可他年紀尚輕,怎獲得如此名聲?不禁好奇心大起,於是陳宜中和秀王一般樣兒,在馬上半立身上往前張望。
賈似道站在榮王身後,突然感覺後背傳出一股涼意:陳宜中又在打量我了。他的臉上便浮出一絲若隱若現的微笑。
徐子清被我扶了起來,果然不負重望,組織幾次大戰,為我打下一片新局麵。嗬嗬嗬,果然能幹得很,有這樣的外援,大大增強了我在朝中說話的力度。陳宜中麼,可憐妒火中燒,卻沒有這樣的人物為他撐起門麵。
榮王在前頭站得一絲不苟,賈似道學著榮王的樣子重新站穩腰身,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往地上看去,那裏映著巨幡大旗的倒影,影子受正午陽光照射,縮成短短一根線。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想道:卯正時牌了,徐子清怎麼還不來?
卯正時牌,前麵山路拐角處突然傳來三聲炮響,保安門上的鍾鼓樓聽到炮聲,立即齊齊撞鍾。與此同時,纛車兩旁的畫角齊鳴,金鑼高奏,前頭五百名禁軍卒勇佩刀舉步前迎,行進時把黃土地踩得一震一顫。
那拐角處跟著出現一隊隊舉著矛戈的整齊軍士,以八麵將旗開道,上書冠軍大將軍徐、沿江製置使徐、威武、雄風等字樣。再往後,三千騎兵簇擁著幾十員甲胄鮮明、神情剛毅的將軍出現。
緊跟這群雄姿英發的將軍身後,三萬五千名步卒列隊出現,重裝卒子走在最前,他們全身包裹厚厚的鋼鐵,僅兩隻黑黝黝的眼睛從銀白色甲胄裏露出來,每一走便響起一串鏗鏗鏘鏘的脆響。
雄武的三萬五千人整齊如蒼鬆勁柏,一路高歌著拐過山角。將士們手中鐵槍長矛林立,胸前巨盾豎持,持盾士兵又拿鋼刀在盾身上擊打,自激昂歌聲中傳出沉鬧壓抑的卟卟聲。
保安門下幾十萬圍觀的群眾立即哄然大呼,喝彩,呐喊,大笑,幾十萬個聲音突然同時響起,人們甫一見到如此嚴整的軍隊,激動得全身顫抖,指著軍隊來處大叫大嚷,笑著,鬧著,群情鼎沸,這臨安保安門直若一盆沸騰了的水。
近了,這支隊伍來得近了,便可看見隊伍正中一員將軍紫甲銀盔,騎在高大的黃驃馬上,臉上帶著淡定微笑,從容超脫得仿佛處身這盛大儀式之外。略顯黝黑的臉龐卻是斯文俊美,氣質溫文而雅,不似領兵作戰的大將,偏象極了一個遊學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