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出奇寒冷,臨安的護城河起了一層薄薄的冰。下榻莊院就坐落在起了薄冰的護城河北。
臨安被寂寥月亮普照,天地間一遍肅殺。那一處處萎頓樹木將枯槁的葉子收起,官道兩邊,芥草搭拉腦袋將小小身子團成一堆,夾雜其間的野花凋零,幹巴巴的花骨朵兒隨風搖晃。皆被月光染成清冷的銀色,於是千裏內幾無雜色,隻是蕭瑟銀白。
此時響起連串馬蹄聲,十餘騎前後奔來。當先一匹馬上之人身材欣長,穿一襲錦袍,雙手俱籠在衣袖中,馬韁係在腰上,僅用雙腿夾馬腹控製駿馬的前進。跨下馬匹極是神駿,在他點撥下有靈性般往前飛馳,人的打扮卻平常,身上衣服十分陳舊。
但細看時又會發現,隨駿馬奔馳而顫抖的舊袍子竟是名貴的紫色貂皮大衣。頭上也戴一頂罕見卻顯暗舊的銀狐皮風帽,緊壓眼簾,瞧不清他的麵眉。
後麵緊緊跟隨的兩名騎士神情興奮,臉頰上凝結微笑,在天寒地凍的天地間奔走似乎平和安適得很。
一朵浮雲飄過去,將月亮重又露出來。驛道邊的樹木在江南的溫和氣侯裏並未盡皆枯黃,細長綠葉借著月光,振奮精神舒展開來,努力向外散發生機,隻是受凍久了有些萎靡。偶而自林間還竄出一隻野雞,撲閃翅膀從急進的馬隊前逃過,倉皇奔跑間卻留下幾隻散飛羽毛。世間萬物便在這清冷明月的光線下,顯得清楚明白。
糾纏徘徊銀絲將微笑的兩人照得纖維畢現,就連臉上稍許酒暈都現了出來。越來越近了,卻是文天祥和劉師勇二人。
再往後幾騎,透過隨風散舞的青絲,可發現他們皆被風吹得皺了眉頭,隻是虛著眼往前看去。精神卻也如文天祥兩人一般亢奮,隻隻眸子矅然生光。其中一人舉手將頭上華麗金紗帽向下壓壓,幾縷紅色頭發便偷偷鑽了出來,在風中自由揚舞,竟有說不出的豔麗。原來是李玉潔和楊煥等一幹北洋舊人。
這兩支本不相識的隊伍不約而同趁夜探望冠軍大將軍,卻在路上不期而遇,見著去的方向一致,經交談,於是將隊伍合成了一處。
此刻馬上眾人向前眺望,已可看見那處莊院朦朧的幢影。
好大的院落,千簷百宇,氣象恢宏,高大的門戶緊閉得不露一絲縫隙。門前浮塵上蹄印縱橫,卻瞧不見人影,惟有兩尊巨大的玉石雕琢的猛獸分置台階兩側,虎頭猙獰,銅鈴大小眼珠子惡狠狠瞪著急馳而至的來賓。
當先一人到了朱紅大門處,抬頭看看門楣上黑底金字的大匾,上書“冠軍大將軍府”,左邊稍小兩個字“禦賜”。便笑笑,回頭向緊跟著的文天祥說道:“宋瑞,這徐子清聖眷正隆,太皇太後竟賜給他偌大府第,比我的王府也小不了多少。”
文天祥隨著他滾身下馬,回答道:“為讓徐將軍在臨安有個落腳地,朝庭倒花了不少心思,嗬嗬,徐子清這將軍可當得其所了。”
後麵李玉潔、楊煥等一幹人也氣喘籲籲趕到,秀王也不多話,叫了劉師勇上前喚門。
自有朝庭派下的仆役打開了深重朱門,見得秀王駕臨,告了個罪,忙不迭飛跑入院內通報於我。
我卻因領受朝庭賞賜的大筵,和上百名從未謀麵的大臣,齊聚南宮門內專用於大朝會場所的大慶殿中與他們喝酒喝得高了,這時正昏沉沉倒在床上休息著。
腦子仍是回想大慶殿裏的熱鬧場麵。那上百名官員們無不對這個新進高官好奇之極,又得殿上三宮陛下之聖命,要陪好冠軍將軍,於是紛紛上前與我對飲。
一時間我那席麵上,人流川梭,酒杯如林,杯觥交錯,聽不盡的奉承之詞,看不完的阿諛笑臉。一趟趟接受過了,直喝得臉若桃花,已然酩酊大醉。
君臣盡歡,榮王唱禮,大典畢。於是強撐身子向三宮告了個罪,在部屬攙扶下,由大內宦官帶著,迷迷糊糊回到這處住所。即使是對現在,還不知道這院子已經賜給我,成了自己的邸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