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廟堂之高 (下)(1 / 2)

天色微亮,室外寒風凜冽,刮得窗欞咯咯作響。我長長伸個懶腰,忍著刺骨的寒冷,揉搓著眼睛掙紮起了床。

剛踱到窗台前,耳邊傳來側房的輕唱聲:上苑花繁,皇都春早,紛紛覓翠尋芳。畫橋煙柳,鶯與燕爭忙。一望桃紅李白,東風暖、滿目韶光。秋千架,佳人笑語,隱隱出雕牆。王孫行樂處,金鞍銀勒,玉墜瑤觴。漸酒酣歌竟重過橫塘。更有題花品鳥,騷人輩、仔細端相。魂消處,樓頭月上,歸去馬蹄香。

這首詞單道長安富貴的光景。長安是曆來帝王建都之地,繁華茂盛一時無兩。自上古周代便建城,曰鎬京,至漢代又曰鹹陽。到三國六朝時節,東征西伐,把個天下弄得四分五散,直至隋湯帝無道,四海分崩,美麗的皇都長安俱成了灰燼瓦礫。

卻是蕭歌在吟詠右調《滿庭芳》,清麗委婉說不出的好聽。

一遍唱過,她又從頭哼起。我不知道小姑娘和廳中眾人笑鬧過了,心情正愉悅著,單單奇怪在這緊要關頭,她的歌聲徘徊優美,隱隱蘊涵著一絲快樂,竟與這曲兒的悲涼原意全不相符。便猜想也許她念及臨安隨時會象長安一樣,城毀國亡,便提前悼念它的風景了罷。也不多猜,喚過她拿來朝服,一邊在腦子裏回憶昨日的激烈爭論。

因為獨鬆關被破,臨安危在旦夕。十一月底,左相留夢炎棄官逃跑。十二月初,丞相賈似道得謝太後允準,派柳嶽、陸秀夫前去議和,伯顏隻是不許,一步步提高談判價碼,總之對和談不明言是拒絕還是接受,模棱兩可。

元軍戰撫並用,朝庭中計,基本是消極防禦戰略,和戰不定。所以當我參加朝議時,朝庭仍存求和希望,主和仍為主調。不但如此,國難當頭之際,朝庭還分成難以調和的兩個派別。

嘴角不由浮出一絲苦笑,我想到:用不著元朝使什麼離間計,大宋的官員們便不能齊心了。君臣相疑,同仁不和,上下離心,左右責難,外部大兵壓境,內部矛盾重重。本該是齊心合力奮勇殺敵當兒,卻一個個拿著和、戰說事,都是自己有理,又服不了別人,自家人先鬧起了內訌。上層都混亂成這樣兒了,叫一線官兵拿什麼去抵抗敵人。

又往下想去。這個由頭倒應該從宋朝立國之初的弊端說起,即是非常重視文人,大量的士大夫充斥在各級軍政機構之中。這批士人,談文論學極是不錯,也使宋代的文化發展極其繁榮。治官甚佳,讓國家前所未有的興旺發達,經濟繁榮昌盛。但其矛盾同樣深刻,在於過多注重理論的東西,很難斷然作出決斷策略,兼之對軍事一竅不通,更不論善理財備戰了。

文天祥中狀元時的考官王應麟曾指出,南宋的大病有三:一是民窮,二是兵弱,三是財匱,歸根是士大夫無恥。經過理宗、度宗和賈似道集團三個沒落階段,現在積重難返,已為宋朝的滅亡準備了社會經濟條件,也準備了精神條件。

倒記起魯迅曾說過的:“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悼客:見勝兆紛紛聚集,見敗兆紛紛逃亡”。我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不得不信,今日信焉。”(摘自“外篇------秧秧之評”)

觀之元朝,忽必烈的滅宋攻略非常得當。一則以猛烈攻勢瓦解宋軍的鬥誌,一則誘之以和,懈怠朝庭的戰爭準備。元軍統帥伯顏,將攻略落實到行動上,則是采取緩慢進攻速度,部隊行軍每日不過數裏。主動與宋庭派來的和談使者接觸,但一步步提高談判價碼,以圖拖延時日。

與此同時,分兵三路的大軍,雖然行動開展緩慢,其部署卻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邊還慢慢吃下臨安周邊之拱衛城防。又遣水軍封死海路,漸漸鐵桶般把臨安圍得死死的。這軟硬兼施,一正一奇的手段收效極佳。

隻從昨日看來,謝太後和她趙家的臣子們正中元軍之計,沒能識破敵人的狼子野心,兀自一廂情願的企圖與伯顏和談,希望能同北宋和金朝劃疆而治一般,以求偏安一隅。

另一方麵,隨著蒙古鐵騎的狼奔豕突,臨安府內人心惶惶,大批人試圖逃離都城,尤其是朝廷大小官員,為保身家性命,帶頭逃跑。

昨日經過臨安市麵時,便看見曾經似錦花樹般繁華的皇城,街頭行人廖廖,店鋪蕭條,百業凋零。滿目入眼,或傷殘之人,或衣著破爛的流民,一群群蹲踞旮旯角落,在江南陰冷寒風裏相互依靠取暖,卻仍舊凍得臉色青紫,嗦嗦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