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太後沒說話,低頭看著懷裏的嬌兒,一雙眼裏盡是慈愛,不經意間又流露出一絲若隱若現的悲傷。謝太後六十有餘了,雖然保養得當,但額頭上仍爬滿長長的皺紋,這時拍拍孫兒的腦袋,臉頰肌肉抖動,因年老而下吊的眼瞼更垂下去,卻自半閉著的眸子裏射出堅決的光芒,她說道:“這天下是你的,便由你去打理,紅白兵刃麼,”她指指我,“他們就是你的兵刃,盡力去愛護他們,由他們去幫你見識血和火。”
老太後一番話說得鏗鏘決然,充溢著殘酷凶狠。看著榻上表情各異的三位婦孺,我突然覺得心底一冷,自最深處泛四個字:封建統治。
謝太後又將目光投過來,我立即低下頭去,壓著嗓子說道:“太後聖訓,正如太後所言,我等便是皇帝的兵刃,供皇帝驅使,隻願為皇帝,為兩宮太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愛卿武功蓋世,舉世無敵,偏又這等識大體,我趙家有幸能得如此大將。”謝太後目光裏的寒意慢慢融化,溫情地看著我,接著說道:“皇帝年幼,文成武功尚在未定之天,仍得大臣們努力,幫扶著他打理這個亂蓬蓬的天下。文有賈丞相輔佐,武麼,這樣的天下正要武力匡正,卻誰來幫助他呢?”
她握了小皇帝的手,臉上泛起的笑意溫柔敦厚,看起來對這個皇孫疼愛到了極點,卻不看我,仿佛隨口侃侃:“你麼,我的驃騎大將軍?”
早間從老公公何津口中知道為小皇帝選師傅的消息,這一句話早在意料之中了,現在卻來得這樣突然。本以為這次見麵不過太後們對我進行一次考究,哪知道短短時間內謝太後就揭開幕簾,直切切地問過來。
來不及想什麼,我緊跟著跪去漢白玉鋪就的地板,重重磕下頭,堅決辭讓:“臣人微言輕,兼而第一次入廟堂,如此莽撞武夫,實不敢擔當重任。臣有自知之明,作些前線衝鋒的事已經勉為其難,絕不敢做超乎自身能力的妄臣。”
腦袋緊緊貼著漢白玉地板,頭頂飄來全太後的說話聲:“徐愛卿過謙,從拉義軍始,兩年時間複疆域千裏,滅北敵十萬,奪城池數十座,連挫敵驕將阿術,把伯顏打得無還手之力。你的這些功績太皇太後知道,孤家也知道,推也推不脫的。孤家與太皇太後商議,朝中已有賈丞相,有宜中丞相輔佐小皇帝,而小皇帝的武略麼,也許就徐愛卿最為合適------”
她收住話,叫我:“愛卿抬頭吧------怎的,又要孤家拉你麼?-------朝庭許多大臣都說愛卿謙虛卑恭,市坊裏也傳言愛卿自五年前便行善江南,是個大大的善人。而今一見,果真行止得體,不負諸多傳頌。”
得她吩咐,我抬起頭直視著儀態萬方的皇太後。可聽她盛讚於我,心情竟愉快不起來,反覺著壓抑得很。
這位二十四五歲的皇太後摟緊懷裏的小皇帝,笑著對謝太後說道:“太皇太後沒說錯,媳婦確實覺得徐愛卿擔當得起天子之師的職責,過幾日便可在垂拱殿裏宣布了。”
謝太後也一笑,不回答,反去問小皇帝:“孫兒一見徐子清便問那麼些問題,可見與他有緣得很。嗬嗬,皇孫可願他當你的師傅?”
小皇帝還沒答話,我卜地又跪了下去,莫名其妙隻覺額頭上滲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子,著急說道:“三宮聖上在上,微臣才疏學淺,惟憑武力在前線取得幾場勝利,萬萬不敢當帝師。臣起自草莽,一直未居身廟堂,從沒見識過廟堂之高,隻怕這樣做一來服不了朝庭大臣,二來耽誤了皇帝學業。如此,臣即使萬死,也抵不得自己犯下的半點罪孽。太皇太後,太後,請萬勿下成命,萬勿使臣這等下臣攪了天下,亂了朝庭。”說罷,在這座瑞祥殿裏磕頭不止。
辭得這樣堅決,兩宮太後竟不能說話,除了幾個人的呼吸聲,這座幽靜的寢宮立即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