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過頭向謝太後湊趣:“母後,徐將軍威名赫赫,兵鋒之下殺人無數,瞧瞧現在,卻不象沙場裏歸來的大將軍,倒似一個初次登科的狀元郎。”
小皇帝聽母親說說笑笑,收回按著祖母的小手,往前走近一步,偏著腦袋看我,白裏透紅的小臉蛋直湊到我麵前,突然一笑,叫道:“皇祖母,徐子清臉紅了。”
這孩子雖然貴為天子,仍童心末泯,邊說話邊繞著錦凳走一圈,把腰間佩戴的玉帛、金錁子,帶得叮咚直響。
粉雕玉琢的孩子又停在麵前,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徐子清,你也是宮裏的公公麼,頜下和他們一樣沒長胡子。”
他說我是大內裏的太監?
這問題實在有趣,屋子裏的人都一愣,爾後突然大笑出聲。我卻在笑聲裏尷尬地摸著下巴,訕訕答道:“微臣不是公公,微臣天天清理,所以不見有胡子。”
小皇帝又問:“那外麵其他大臣怎麼長得大把胡子,他們就不清理了?是不是他們懶得動彈?”
可愛的小皇帝隻把幾人樂得前傾後倒,謝太後笑得都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嗔怪自己的孫兒:“皇帝過來,別難為徐愛卿了。”把他拉攏自己身邊,拍拍那顆小腦袋,卻怎麼也禁不住,又冒出笑聲。
全太後笑著從謝太皇太後手中抱起小皇帝,憐惜道:“可憐我兒,生在帝王家,還不曾見過世麵,隻知道人世間隻有沒胡子公公與有胡子大臣。”
這個可憐的孩子被母親抱在懷裏,仍盯著我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珠子滾動,眉頭忽然挑起,眼瞼撐得大大的,竟朝我做了個鬼臉。
我回他一個笑,離凳而起,打揖向兩宮太後說道:“君上問話,臣不敢不答。臣便回答皇帝的問話吧。”
掉頭對小皇帝說道:“皇上,微臣刮胡須是為了方便。陛下知道的,出戰作征需要全身披掛,特別是微臣那套盔甲尤其煩瑣,頭盔蓋住整個頭顱,直包到頸項處。如蓄胡須,則與頭盔牽牽掛掛,極為麻煩。”
兩位太後見我說得鄭重,俱都收起笑意,靜靜聽我說話。而小皇帝窩在母親懷裏,安靜得如一隻小貓,張目望著三尺開外的徐大將軍。
我接著話題往下說:“打仗作戰,是白刃進紅刃出的勾當。千軍萬馬衝鋒,萬千兵卒往來廝殺,刀戟無眼,誰也顧不了誰。如微臣的胡子絆住了盔甲,使臣扭頭回身產生困難,那可成性命攸關之舉。而臣指揮作戰,戰場機緣瞬息萬變,更由不得什麼東西敷住了臣的手腳。至於朝中大臣蓄有胡須,嗬嗬,微臣認為此一時彼一時,他們不象臣等武將,可能需要用胡須來增加自己的威儀吧。”
說臨安大臣的話有些不妥當,我趕緊補充道:“臣的一點猜想,請皇上勿怪。”
小皇帝趙顯似懂非懂,問道:“徐子清,白刃進紅刃出是什麼意思?”
這讓我怎麼解釋,說吧,戰場上的殺戮對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說殘酷了些,不說吧,豈不與先前所說相悖了?不由自主望向兩宮太後。
全太後微笑著看我,似乎覺得我與皇帝的一番對答很得體。而謝太後輕輕點頭,鼓勵我說下去。
“皇上,你所見到的兵刃幹淨雪白,可臣的戰刀已不發白了,而是昏黃汙濁,便因飽飲韃子鮮血而至。臣在戰場廝殺之初,那刀子可也象你見到的一樣,白亮幹淨,這時就叫它白刃,但臣與敵短兵相接,便會抽出刀子刺入敵人肚子裏,撥出來時,刀鋒上沾著人的鮮血,淋漓斑駁,整柄刀紅殷殷的。皇上,白刀子殺進人肉裏去,抽出來時變成血淋淋的紅刀子,這就叫白刃進紅刃出。”
屋子中的一群婦孺不說話了,專注地盯著我。過去一時,小皇帝趙顯嗯了一聲,說道:“知道了。”揚起頭,脖子伸得長長的,使勁兒望向身後的全太後,“母親,什麼時候我可以親眼看看白刃進紅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