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中樞 (中)(2 / 2)

全太後便低著頭領了正玩出興頭的皇帝出門而去,謝太後待我坐回錦凳,肅正了臉麵顏色,直截了當問道:“徐愛卿平素與賈丞相交好,昨日朝會怎與他意見相左了?孤家看來,賈丞相似乎為此惱怒得很。”

這話可沒法子答,我便笑著搪塞:“微臣第一次參加朝會,正巧遇上戰和之爭,當然心裏想什麼就說什麼,沒考慮那許多。”

我不分辨是否與賈似道交好,謝太後也不追究那一節,說道:“徐愛卿不認識王龠,這人於年前離朝而去,曾引起大震動。當初孤家還以為他投了北人,哪知前些日子有人報孤家,王龠仍留連臨安,街頭巷尾地躲藏,行事鬼鬼祟祟。便命侍衛們去查查,哪知查出這人晝伏夜出,深更半夜出入巨室貴胄之家。更特別處在於,賈丞相的半閑堂尤其去得頻繁。”

這時候,柳眉兒送回了全太後母子,又轉回瑞祥殿。謝太後也不避她,輕描淡寫地說道:“王龠曾知臨安府事,衛戍京城中的軍隊多有其舊部。於他夜間活動一月時間,倒有許多流言蜚語從隊伍裏出來。朝中大小臣工麼,宜中丞相和賈平章領著爭來吵去,漸漸地把火勢燒到皇帝頭上,竟有說皇帝太年幼。朝中爭吵嘛,言語過激些也沒什麼,可王龠去而複返,沒甚說的,這人多半受某人之命四處煽風點火了吧。孤家就奇怪了,他受誰之命煽惑士兵呢?”

還能有誰,太後言語中的暗示已不再是暗示,明明白白指向某人。我被她一番話弄得莫名所以,她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隱晦的事,有什麼用意?

剛準備從側麵打探一二,她卻搖搖手阻止住了,自個兒接著往下說:“張世傑回京勤王的卒子大半自江北來,且有一部分為外族之士。駐臨安約半年,喝酒滋事,打架鬥毆,遍擾地方,時不時還嚷嚷著殺回江北故鄉,弄得孤家腦袋大了一圈。唉,二三義軍麼,千八百的也,四五千的也有,觀之卻個個菜色鄙陋,衣裳雜色,手持武器也是百般花樣,什麼的都有。不成事啊,與他等謀不了事。回頭再說說孤家的禁軍,四萬餘人,派駐各山嶺要害,以防韃子進逼,反造成留在臨安的僅區區一萬有餘。”

她伸手揉揉坐得發麻了的腿腳,喚柳眉兒揭了蓋膝的錦綸,自個兒離榻而起,走到一幅山水畫前抬頭看畫,背對我說道:“徐愛卿剛從建康回來,不知道臨安城裏暗波洶湧,可是,” 她攸地撥高了嗓門,指著畫上一隻展翅高飛的蒼鷹說道:“你在臨安卻如這隻雄鷹,展翼衝天,概莫能擋。”

年老太後點在畫麵上的食指,指甲長有寸餘,白得發青,顯出病態,我知道那是貧血的症候。而她今日上穿一襲普通的緋地藍花襖,下著綠花羅裙,把人襯得又矮又胖,甚至現出可憎的醜陋。隨著她提高了的聲音,不太合體的藍花襖和綠羅裙起了一陣顫栗,久久不得停歇。

麵前這個老人頑強地支撐著大宋的殘山剩水,卻累得人形枯槁。

我看著她,了解老太後愈來愈焦慮的心情。外麵強敵很快便要兵臨城下,可城裏的人猶自內鬥不休,更為可怕的是,趙姓皇室曾最為依賴的人也許會上演一出空前的大戲。

帝王畢竟是人,不是神,再理性的帝王也逃脫不了感性的一麵,既然有感性,則被人鑽個空子也是常理之中的事了,更何況,有那麼多不理性的帝王專憑個人好惡來衡量和選拔人才呢!

我暗自失笑,怪得誰來著?這付局麵可盡由你趙家人造成的。可憐老太後還得在朝堂裝作正經模樣,好好的對那人說話,一絲兒不滿也不能表現出來。

謝太後掉回頭直麵我,下吊的雙眼射出的光芒在這一刻讓我覺得冷得刺骨,“你是臨安城中的鷹,因了你的士兵來自江南,他們不象義軍那付散兵遊勇樣子,也不似張世傑的隊伍,要命似的想歸土回鄉。”

這所宮殿四處角落放置了燒得紅紅火火的暖爐,卻在她的目光中複歸於冬日嚴寒,柳眉兒仿佛受不了太後生硬沉悶的表情,悄悄躲去殿門一側,扭頭望向開井,卻突然驚叫一聲,匆匆跑攏來,衝太後說道:“太皇太後,入內省賈都知來了。”

(注:內侍省是宋代宦官的總機構,另設入內省以統轄親信宦官。都知是官職,為宦官的統領。)

見她驚慌模樣,我心裏一片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