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有散文集《永遠的白蝴蝶》《羊肉燒酒》《那些人,那些景》《印象》等多部。散文《茶館寫意》收入《中國新文學大係1976—2000》散文卷,散文《永遠的白蝴蝶》收入《上海作家散文百篇》。在《新聞晚報》辟有散文專欄。
這樣的茶館,在江南小鎮,隨處都可看到。茶館是老式的。門麵仍是沿用過去的長條木板鋪就。很早,當天邊第一縷亮色尚未出現時,開茶館的這位老伯便把店麵的門板一塊一塊卸下來,然後很有秩序地疊在一旁。不遠處,黃澄澄的路燈夢幻般幽幽照著,橋下小河裏趕早的夜行船咿呀咿呀地輕搖而過。老伯習慣地朝四周的夜色望望,很靜;再走進茶館,張羅著燒水,擺茶壺,沏茶;把靠河邊的那扇木窗稍稍啟開,一縷清風擠進窗子,悄悄驅趕著老伯頭上微熱的細汗。等到把簡陋的、被茶客們消磨得鋥光油亮而木質感很重的桌凳都擦幹淨後,聽到遝遝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第一個茶客到了。老伯連忙快步迎上,臉上的皺紋舒展出欣慰的憨笑。這時,天邊露出了一痕漸亮的霞光。
最早的茶客,大概淩晨4點就已到了。這時,茶館裏還冷冷清清,靜寂無聲,茶客第一聲吆喝的聲音格外清亮,茶館老伯聽後會過來笑著招呼:“這是頭等的好茶,你慢慢喝,慢慢喝。”茶客的臉上浮起滿足的笑意,再端起茶盅,輕輕品著,眼睛或凝視著一個方向,或是悄然眯上,要發上好長一陣子呆氣。看不懂的人,還以為是在練什麼內功呢。老伯知道,這是茶客進入一種難以言喻的享受境界。老伯輕手輕腳提著茶壺又進了裏屋,任茶客泥塑木雕著去。
數不清的每個早晨,都是這樣過來的。
來的都是老茶客,老茶客大多都上了年紀,茶館裏有他們固定的老位子,一邊向左右嗯嗯打著招呼,一邊熟門熟路直奔自己的位子。剛落座,一隻白瓷小茶盅已擺到麵前,一串熟悉而誘人的聲音落進了小茶盅。霎時,淺淺的清茶投入茶盅,茶客拿起茶盅,慢慢放在嘴邊,隻聽得吱一聲,宣布了喝第一口茶的得意,周座茶客馬上知道,又一位同伴已正式進入狀態。於是,吱吱之聲此起彼伏,熱烈響應。
天漸漸發白,茶客多了起來,老伯忙得像銜泥築巢的勞燕。茶館裏熱鬧起來,嘈雜的說笑聲,吱一聲咕嚕咕嚕不停的喝茶聲,還有嫋嫋彌漫的煙霧,構成了茶館裏淳樸而充滿生氣的特有氣氛。一張張飽經風霜爬滿皺紋的臉上,綻出微微和從容的笑意。就像喝不夠的茶,老茶客們有說不完的話。或振奮或歎息,茶客們輪流做著新聞發布人,內容很廣,信息量大,且沒有什麼規則,想什麼時候插嘴就可以插嘴,聲音要多高就可以多高,為一點芝麻小事爭半天也不足為奇。在家裏懶得說話的老人,在茶館裏竟會談笑風生。也有茶客喝得得意了,會手指叩茶桌,搖頭晃腦哼幾句年輕時聽來的地方戲;也有茶客毫不理會身邊的喧鬧,擺開棋盤,悠悠品茗,靜靜對弈,手指間夾著將要燃盡的煙。
喝夠了茶,日頭也爬得老高了。走出茶館的老人像是完成了每天必溫的功課,滿臉的愜意和輕快。茶館老伯提著茶壺笑眯眯相送,他知道,早晨的這批茶客走了,下午的那批茶客又要來了。“茶來嘍——”老伯轉頭又習慣地吆喝起來。窗外那條小河裏,一條已很少見的烏篷船正咿咿呀呀而過。船頭蹲著一位漢子,雙手捧著紫砂茶壺,正貪婪地吮吸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