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雲煙,生活是如此變幻莫測。許多往事,當時自己認為很重要,刻意去記,但隨著時空的推移,早已在記憶的屏幕上淡去;而有些細節,當時並不在意,也根本不放在心裏,但在以後的許多時候,卻如不速之客一樣,不斷地突如其來,印象漸深,竟成了意識中不可磨滅又耐人尋味的片段,盡管是支離破碎不成章法的。
比如有一個夢,是我六歲以前做的。做的是在蘇州我外婆家門前的那條河麵上,舉行自行車比賽。那自行車行駛在水麵上竟如在平地上一樣,輕快而沒有一輛沉沒下去。太陽照在快速前進的車輪上,一閃一閃的;托著車輪的河麵,那波光也是一閃一閃的。我記得我在夢中睜大眼睛看了好長時間,我也驚奇這些車手怎麼會不掉在河裏去。後來我再也沒有做過這樣的夢,當然也沒有在現實中看到自行車在水麵上飛滾而不掉下去的景觀。這個很幼稚的夢,幾十年過去了,還不時在我腦海裏閃現,老也忘不掉,而童年少年包括青年時代的許多夢,卻早已忘個精光。有時想想,自己也覺得可笑。
還有些情景,平常不出來,但遇上了一定的氛圍就會不呼自來。我記得插隊落戶的時候,父親有一次來看我,見我條件艱苦,情緒低落,就講了這樣一句:“不要管你在做什麼,關鍵看你怎麼做。”當時的其他細節早已煙消雲散,唯獨這句話,刻骨銘心。當我以後每遇到挫折或心境不順時,腦海裏總會跳出這句話。慢慢的,這句話成了我心理自我調節的秘密武器。還有母親那隻放在我額頭上的溫暖的手,也是我印象中的溫馨珍藏。在我小時候,母親總摸摸我的額頭,一般總要停留五六秒鍾,看看不發燙,就放心地讓我外出,每次外出回來也如此這樣一番。母親是擔心我是否感冒發熱了,其實,母親明知我身體好好的,但她就是習慣了撫摸我的額頭。這個充滿母愛的動作,一直持續到我插隊落戶。母親給我的關愛當然有許許多多,但母親那隻溫情慈愛的手,我怎麼也難忘卻。在我以後數不清的出門進門時,額頭上總感覺到那隻溫暖的手還在撫摸,我總要下意識地遲疑地停留幾秒鍾。
就是現在有時看來淺顯的東西,也會在我印象中難以消失。讀中學時,老師一次表揚一個和我關係很好的同學的一篇作文,並當眾朗誦這篇文章。這篇作文怎麼好我沒有印象了,但老師在讀作文時出現的“尾隨”這個詞使我感到很新鮮。我覺得我的同學用了一個很了不起的詞,我恨自己為什麼從來沒聽到看到過這個詞,我覺得這篇作文好就好在用了“尾隨”這個詞。其實這是個很一般的詞,但在以後的日子裏,我竟走火入魔般的常常咀嚼這個詞,不斷回味這個詞。就是掌握了很多詞語後的今天,我仍然覺得這個詞很特別。
印象真是一個神出鬼沒的精靈,這個精靈使我沉寂的意念充滿了驚喜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