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想法,我很早就有。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我五六歲時,我已看到解放軍的形象了。離我們家百米左右,有一條僻靜的馬路。馬路的東端和西尾,都駐有部隊。每天早晨和傍晚,都有解放軍戰士騎著馬從路上嘚嘚而過。當時我聽到很遠的馬蹄聲響,就會從家裏好奇地奔到馬路邊,瞪大眼睛看著解放軍戰士騎著高頭大馬飛快而過,那馬四蹄奔躍和戰士縱身揮鞭的雄姿,深深印在我幼小的心靈。要是我也能跨上馬飛跑,該多神氣!後來才知道這是部隊的通信員在送信。
真正看分明當兵模樣的是在父親的照片上。父親很早就參加了解放軍,很年輕就成了令人羨慕的軍官。上世紀50年代末,因眾所周知的原因,父親被部隊流放到地方,在江南小城的一所中學裏棲身。父親很不甘心,把在部隊裏拍的一幅半身照掛在家裏很醒目的地方。那真是一張光彩奪目的彩照,一個英俊而富有魅力的青年,著一身佩有軍銜的製服,威武剛勁而又不失儒者風度。我每看一遍,心裏都會湧起一種無言的自豪。到我家來的人,隻要看到這張照片,沒有一個不稱讚的。我暗暗想,等我長大了,也像父親一樣,當一個標準的軍人。
等到長大了,我才痛苦地明白,像我這樣家庭的人,是進不了部隊的。最使我傷心的是插隊落戶第二年所碰到的一件事情。當時我在大隊的知青中充當一個小角色,一次,大隊黨支部書記叫我去,要我陪一個部隊來招兵的連長去各生產隊和知識青年中去選優秀青年入伍,並特別關照我這是項政治任務,一定要認真完成。我和這位連長連續奔波幾天,一陣忙碌後,終於圓滿完成了任務。連長很滿意,一個勁地誇我能幹。臨走的那天,我和連長都喝了白酒,連長漲紅了臉,我覺得臉上一陣陣發燙,心裏很不是滋味。連長半舉著酒杯,看了我半晌,突然問:“你為什麼不到部隊來當兵?”這話深深刺痛了我,我感到臉上燒得更厲害了。一陣沉默後,我故作輕鬆地問:“像我這樣的人,你們要?”連長一仰脖,把一盅酒倒入口中:“要!要!要!像你這樣好的條件,我們找都找不到呢!”連長粗著喉嚨嚷道。我又默然,心裏是一陣酸楚。好一會兒,我才苦笑道:“謝謝你的好意,其實我是不夠格的,我的視力沒能達到入伍的標準。要不,我早就參軍了。”我不想對連長說得太複雜,我覺得再說下去我要忍不住了。這一夜,我怨恨不已,我真想放聲大哭。我失眠了。
雖然我當不了兵,但我還是像發燒友那般想著。我把父親給我的一件有點褪了色的黃軍裝經常穿在身上,有時勞動累了,故意迎著風把扣子解開,雙手撐腰,學著電影裏看來的解放軍的樣子,心裏有一種空虛的滿足感。突然有一天,我曬在知青小屋外的黃軍裝被人偷走了,我失魂落魄找遍了整個生產隊也沒有下落。整整幾個月,我沒精打采,情緒低沉。我當兵不成,怎麼連穿軍裝也不得安寧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看來,這輩子,我是注定當不了兵了。但是,我當兵的初衷,至今還沒有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