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賴風月牛三使勢 斷吉凶跛老灼龜(2 / 3)

公子卻也認得,這人姓牛名金,排行第三,也是個故家子弟,平日不肯學好,目不識丁,專好同那起破落戶潑皮們終日在花柳中間串。隻是慳吝,一文不出,在姊妹家專一撒酒風賴嫖錢,睡幾夜,臨去撒個酒風,打一場走路。市上開店的並那小本營生的都被他騙怕了,見好東西便要,隻是不還錢。這些潑皮隻好圖他些酒食,要一文也賺不動他的。小民畏之如蛇蠍,士夫惡之如狗屎。公子見他作揖,隻得下馬答揖道:"自小園來。"牛三道:"久慕佳園風景,也要一觀,又恐驚動尊翁老伯,不敢輕造,今日可曾來?"公子道:"今日正在園中請客,改日領教罷。"拱拱手別了。貽安見公子與他說話,他遂牽過馬,叫一娘上了鞍,加上一鞭,飛奔望南而去。牛三別了王公子,轉身看見小魏,讚道:"好盛從。"因他身上穿著玄色縐紗直襖,故把他認做個小廝。公子道:"這是個敝相如。"說畢,才別過。

因馬係一娘騎了一匹去,止有兩匹在此,公子等三人遂步行而歸。

再說那牛三,領著一班潑皮到野外放鷹走犬,問柳尋花,頑了半日,眾皆饑渴。牛三道:"餓了,回去罷!"內中一個指道:"前麵不是個酒店麼?"小飲三杯解渴。"於是眾人沿溪而走。早來到一座酒肆前,地方到也幽雅,眾人進來揀了座頭坐下。但見那酒肆:門迎綠水,屋傍青山。數竿修竹,在小橋盡頭,一所茅堂,坐百花深處。青簾高掛,飄飄招住五陵人;白甕深藏,往往挽回三島客。菊吐秋花元亮宅,柳含春色杜康家。

眾人簇擁著牛三,把幾副座頭都坐滿了。小二道:"相公們是要茶要酒?'牛三道:"茶酒都要,隻是放快些。"小二鋪下茶果,才去燙酒。內中一個道:"早間那個婦人,不知是個甚麼人,何獨站在那裏?"一個道:"有王家小廝跟著,自然是王家的下人,想是往親戚家去的,在那裏等船。"一個道:"不是,不是,那婦人臉有些熟,在哪裏見過他的,一時忘了。"一個道:"好雙俏眼!"牛三道:"那個小官又好,不像是我們北邊人,我們這裏沒有這樣好男子。"旁邊桌上一個跑過來道:"那小官我認得,他是昆腔班裏的小旦,若要他時何難,三爺叫他做兩本戲就來了。"一個道:"做戲要費得多哩!他定要四兩一本,賞錢在我。那班蠻奴才,好不輕薄,還不肯吃殘肴,連酒水,將近要十兩銀子,三爺可是個浪費的?"一個道:"那小郎還專會揀孤老哩!如今又倚著王家的勢,再沒人敢惹他,恐弄他不來到沒趣;就弄得來,王家份上也不雅相。而且些小點東西,那蠻奴才又看不上眼。如今到是弋腔班的小王,著實不醜,與他不相上下,隻消用幾兩銀子在他身上,到也有趣。

與人合甚麼氣!"牛三道:"也是。"隻見旁邊桌上跑過個人來,氣噴噴的拍著桌子道:"怎麼說這不長進的話!為人也要有些血氣,王家有勢便怎麼樣?他欺騙一州裏人,也不敢欺壓三爺。

子弟們他頑得,三爺也頑得,怕他怎麼!一個戲子都弄不來,除非再莫在臨清為人!我們晚間多著幾個人,訪得在誰家做戲,回來時攙他到家裏頑耍。那蠻子依從便以禮待;若不肯,便拿條索子鎖他在書房裏,怕那奴才跑到那裏去!料王家顧體麵,也不好來護他。若不得到手,先雇些人打他一場,也打不起官司來。"眾人齊聲道:"好計!好計!還是你有血氣,大家去來!"此時不由牛三做主,把他平抬了去。內中有個老成的正要開口,被先攔阻的那人就撚他一把,那人知竅,就不言語了。原來這幾個畜生也知弄不過王家,隻是要弄出事來,他們好從中賺錢。

正是:貪他酒食騙他錢,還要乘機進禍言;異日天雷應擊頂,鐵鍋再用滾油煎。

那班潑皮把牛三擁出店來,一齊便走,店家小二上前道:"相公,茶酒錢共該一兩二錢銀了,尚未會賬,如何就去?"牛三道:"記了賬罷,明日送來。"小二道:"我們小本營生,求相公賞了罷。"一個道:"我們三爺向來是年終算賬。"小二道:"我不認得相公府上,明日對誰討?"一個道:"你不知世事,牛三爺還是欠過誰的錢不還的?不快走還要討打哩!"小二道:"世界都反了!青天白日吃了茶酒不還錢。"一個走上前攔臉就是一拳,把店家打倒在地,一哄而散。可憐這店家白白蝕了兩把銀子東西,天理何在!

不說這些人造謀生事。且說王公子回來,同吳益之在書房內坐至更深,才進內來。正脫衣上床,忽聽得外邊敲得雲板聲急,忙叫丫頭出來問。一會越敲得急了,等不得丫頭回信,急急披衣出來,走到樓下,迎到丫頭,說道:"門上有緊要事麵大爺。"公子恐是火事,吩咐道:"不要亂嚷,莫驚醒老爺。"急急走到廳上問道:"什麼事?"門上道:"魏雲卿被人打壞了。"公子忙把鑰匙開了大門,隻見雲卿進來,蓬著頭,一把扯住公子,放聲大哭。公子問道:"甚麼人打你的?"雲卿哽咽說不出話來。同來的班中人道:"小的們從吳家當店做戲回來,小的同他先走,將到四牌樓,忽有三四個人攔住要他同去吃酒。

平日素不認得,他不肯去,幾個人就動手動腳的亂扯。雲卿叫喊起來,一個就劈麵一掌,後有一二十人齊來亂打,卻好班中人都到了敵住。是小的拍開手護得他來,求大爺做主。"公子道:"奇怪!"叫過四五個家人來,吩咐道:"你們去暗暗查看是甚麼人,不可出頭生事,快來回話。"家人領命,同那班裏人去了。

公子攜著雲卿的手到書房裏來看時,臉上抓去一塊皮,口內打出血來,頭發都亂了,衣服也扯破了,伏在桌上隻是哭。

叫小廝取水來與他洗臉梳頭,頭發梳下一大把來。公子也不忍,吳相公也起來,看見,吃了一驚。取熱茶來吃,公子吩咐煨粥來,二人溫存著他。公子道:"你莫惱,我替你處這幹人。"家內又送出果子煨茶來。公子自已拿來與他吃,才住了哭,吃了兩口。一會,家人們來回道:"是牛三那些潑皮要搶他去,又打到他們下處,想要乘機打搶。見小的們到,就發話說:'爺把雲卿占在家,爺頑得,他們也頑得。'說的胡話都聽不得,街上過路的都抱不平,聽見叫巡捕快手才散去了。下處失了許多物件。"公子道:"這個畜生如此可惡!他到來欺我。要處他,鄉裏麵上不像體麵;不處他,又氣他不過。"家人道:"不必單告牛三,隻叫他班中人遞個黑夜打搶呈子,到捕衙叫地方打報單。爺隻須發個帖子與捕衙就是了。這些奴才若不打他們一頓,連小的們出去也無體麵。"公子道:"你們明早走去看看,不要現身。"家人們散去。小廝拿了粥來,雲卿不肯吃,隻是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