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周蓼州慷慨成仁 熊芝岡從容就義(2 / 3)

血染圜扉應化碧,心懸北閑尚存丹;誰將彩筆書彤史,矯矯西州淚共彈。

二公歿後,僅存李、黃二禦史在獄。二人也自分必死,卻快然自得。李公道:"昔日黃霸被陷在獄,從夏侯勝授《春秋》,蘇長公讀書賦詩不輟。我朝胡忠憲,年八十被仗在獄,尚詠《治獄八景》。古人意氣高尚如此,我輩何妨相與談論,訪前輩之高蹤,為後人談柄。況對著這一庭荒草,四壁蛩聲,也難禁此寂寞。"兩人帶著刑具,指天畫地,或時略古事,或時痛惜時賢,或時慷慨悲歌,怕國事日非,或於愁中帶笑,或時掩麵流涕。雖有禁卒在外伺察,知他是臨死之人,與他做甚對頭?有那等好事的卻來看,隻見他們笑一回,哭一回,隻道他們思家,或是畏刑,不得不強勉排遣,都不理會他們。哪知他們何曾有一念在自己身家性命上!及至追比時,每比一次,李禦史隻喊:"二祖十宗在天之靈,鑒我微忱!"那些行杖的都驚駭不知何故,依限追比,怎肯稍輕?到後來也就支撐不來。二人自料死期將近,李公想道:"一身雖為國而亡,了無遺憾,隻是親老子幼,豈可死無一言?"遂於身上扯下一塊布來,齧指出血,寫下一幅遺囑,藏於褲腰內,大略總是訓子儉以惜福,讓以守身,孝以視親,公以承家。臨終時又濺血題詩於獄壁曰:十年未敢負君恩,一片丹心許獨醒;維有親恩無可報,生生願誦《法華經》。

又曰絲絲修省業因微,假息餘閑有夢歸燈火滿堂明月夜,佛前合掌著緇衣。

李公歿了,黃公撫屍痛哭道:"兄今先見二宗於地下,弟亦相繼而來。倘英靈有知,早得相從,共斥奸邪,當作厲鬼以擊賊。"言罷哽咽失聲,死而複蘇者再。及到命下發屍時,黃公又對那發屍的人道:"此忠臣之屍也!原從容無致損壞。"又大哭,作詩一首以送之雲:手撫忠軀淚雨流,棘林寂寞更誰儔;獨憐今日身相送,他日遺骸孰與收。

發出遺屍,家人代他沐浴更衣,拾得遺書,知他臨終之言,為他珍重收藏。收殮畢,寄停僧寺,將血書星夜帶回。父母妻子捧書痛哭,人皆知他視死如歸,臨終不亂,都歎息不已。後來黃禦吏一人獨坐獄中,鬱悶無聊,又遭過幾番迫比,也是死於獄中。正是:自知身死名難死,誰料人亡已也亡;相會九泉還共笑,好將忠藎訴先皇。

許顯純也題個犯官身故的本,著家屬領屍殯殮。

再說拿周巡撫起元的官校,見蘇州的人吃了虧,又怕福建效尤,故不敢經由州縣,止由海迂道道京,故遲了些日子。一到京,官校就投了文。許顯純叫下了軟監,就將參本上道他侵挪十餘萬錢糧的卷案做成。次日升堂,少不得惡狠狠的夾打一番,也不容他分辨,道他將太、安、池府協濟鼓鑄的錢糧十二萬浸匿入已,強坐在他身上。也不行文到蘇州查勘開消過多少,竟自照參疏上題個拷問過的本。一麵逢卯追比,一麵行文原籍地方官嚴追。周巡撫雖厲任多年,家中縱有些須,怎得有如許?

自陶朗先、熊廷弼之外,也沒有似他坐上許多贓的,怎能免得一死,保得一家?正是:舞鳳蟠龍錦作機,征輸猶自竭民脂;誰知血染圜扉上,化作啼鵑永夜悲。

魏忠賢數十日內害了五個忠良,心中大快。想他連興大獄,料定外邊科道不敢有言。況內閣又與他合手,當劉一火景在位時,與韓爌當國,不敢放手大為。及二公去後,內閣皆是他的私人,故敢橫行無忌,把膽越弄大了,心越弄狠了,手越弄滑了,終日隻想害人,就如石勒,一日不殺人,心中便鬱鬱不樂。

一日,與那班奸黨商議道:"楊漣等俱是為受了熊廷弼的銀子才問罪的,豈有熊廷弼到安然無恙?死者亦難心服。"傅應星道:"此不過藉端陷害眾人,原未實有其事。楊、左等被誣屈死,已傷天地之和,今再以此害熊廷弼,所謂'一之已甚,豈可再乎?'欲服人心,須存天理。"倪文煥道:"表兄此論甚迂。當今之世,講甚天理。隻是狠的,連天也怕。"田吉道:"要殺他,何難?"向忠賢耳邊道:"隻須如此如此,便萬全無弊了。"忠賢聽見大喜,隨即叫人下帖,請內閣眾位老爺明日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