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暹羅國王不喜歡哪一位廷臣，就送給他一頭美麗的白象。廷臣如果盡力照顧這頭奢華的白象，會漸漸耗盡家財；如果他疏於照料，白象患病將招來殺身之禍。這是詩人吉爾伯特講過的一個故事。哲學上，這被稱為兩難處境。
這像下棋，暹羅國王用白象將死了廷臣。廷臣為了活下去，要在破產和喪命之間尋找平衡點。贏的可能一點也沒有，他知道的。他所做的隻是推遲破產或被砍頭的時間。
我忽然想起了美國的經濟。
它號稱有最繁榮的經濟模式，特征是內需旺盛。美國人民用拚命消費拉動經濟增長。他們的錢是從哪裏來的呢？來自信用卡（這一點非常重要）。消費者信用卡的賬單就是產品的訂單，是就業的保障，是企業生存的強心劑。假如信用卡的還款期為三十天，別小看這三十天，當所有的三十天連成曆史時，繁榮就在眼前。當然這裏麵還有製度約束，譬如對最低工資的約束，保證每個人都能掙到大手大腳的錢。還譬如杜絕假貨的流通約束，假貨是市場繁榮的死敵。事實上，信用卡正是廷臣所養的那頭白象。信用卡經濟看起來很強大，不靠外貿靠內需來解決就業和經濟增長，隻要保持幾億的人口基數，隻要他們活著並保持大吃大喝的習慣，就能保持經濟強大。但是，這種經濟模式建立在一個假設上麵：假設消費者明天不失業，假設他們明天還有錢花。而他們有錢花又建立在另一種假設上麵，即企業明天繼續開工給員工發錢。而企業明天是否開工取決於消費者今天有沒有劃卡花錢。簡單說，這種繁榮取決於銀行的健康運作，取決於全社會在每一個三十天內保證有足夠的流動性（錢）。這種模式垮下來的可能不是沒有，而是太大了。幾年前美國兩房債券導致的金融危機幾乎拖垮了全世界，就是因為流動性不足。如果沒有美聯儲堅挺的貨幣供給，換別的國家早完蛋了。這種經濟模式是虛火上炎，比古老的實物交易與現金交易脆弱得多。信用卡不過是一種互相約定，並不體現真正的內需，鏈條斷了，馬上癱瘓。假如三十天內人民都不消費，企業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垮塌。美國通用（GE）不就這樣完的嗎？
一般說，外表的繁榮大多意味著處境兩難。家裏養一頭美麗的白象不是很好嗎？這種好不過是別人眼裏的好，對自家不過是慢性消耗。常聽到養私家車的人抱怨油貴、過橋費貴，如今在自家門前停車已經成了很大的問題。我覺得所有的車都是一頭白象，買車不過是個方便，養的成本足以耗盡車帶來的幸福感，而車給環境帶來的損害比白象多。
我覺得那位古暹羅國王實為一位經濟學家與心理學家。他懂得用美好的東西讓別人陷於困境，懂得隻需抬高成本就把人拖垮，並且借了一個美好的名義。如果我是那個廷臣，會徑直把脖子伸過去，要砍頭現在就砍。中國的女遊擊隊長韓英早就說過：“砍頭隻當風吹帽。”我們不養你送的美麗白象，要養我們養自個兒家不美麗的小貓小狗，比養大象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