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的時候,在桑園裏看到螞蟻、雀,包括毛蟲,有一種親戚朋友的感覺。螞蟻最忙,分秒東奔西走,看著心憐,我幫倒也幫不上它什麼忙。想過從家裏帶點餅幹渣子給它們驚喜,老忘。螞蟻知道此事肯定不滿意。那天看電視,知道螞蟻本事大到讓人吃驚,會放養家畜,古人謂之為“牧”。把家畜即大毛毛蟲放到樹上,螞蟻兵分兩列,毛蟲委曲其中,陣勢儼然,很嚴肅。毛蟲吃了一天樹葉,螞蟻吃它晚上分泌的漿。你一想,這是高科技的事情,螞蟻讓人敬重。我在桑園坐著,對螞蟻說,你們的事上電視了,螞蟻照樣埋首忙碌,所謂寵辱不驚。人要是上一回電視,不定樂啥樣呢。螞蟻的事跡也說明,動物、昆蟲的能力不一定比人類差,以後咱們應該更加謙虛一些。

再說鳥雀。我不通鳥經,見著紅鳥便叫紅鳥,記不住名兒。也聽說過鷯哥、靛頦、畫眉這些名兒,對不上號。就像日前某人拉著我手,說:“哎呀,早聽說你啦,對不上號。”我不喜歡籠子裏的鳥,憋屈,籠子再好(清末舊王孫的鳥籠精美到奢侈,如紫藤鳥杠)也是給鳥造監獄。你說聽它唱歌,它再能唱(吾鄉謂之“哨”)也沒人家歌劇院的人唱得好。買點CD不結了嗎?真正熱愛歌唱藝術的國度如西班牙、意大利,街裏沒拎鳥籠子的人。所以,玩鳥是奴役心理,官小,奴役不著人,奴役鳥。因此說,你看玩鳥人的表情,那個樣,是不是?我最喜歡鳥從天空飛過。刷,一道弧線。啥呀?鳥。鳥就這麼神奇。因而人們把鳥當成自由的代名詞。蹲監獄的人也最仰慕鳥。世上有許多好東西,美女金錢等等,都不能“刷”地從你頭頂掠過,且唱著歌。鳥在桑園裏啄食,一蹦一跳,左顧右盼。當時我在練八段錦,尋思:放心,我不跟你搶草籽吃。說著,鳥蹦過來了,脊背是紅的。我說,嗯,這鳥沒準跟鯉魚有點親戚。說著,又出來一隻。好看的玩意,一旦有兩個,就讓人高興。雙胞胎鳥投奔我來了,時有剝啄。我不練了,屏息站著。好像有人說,受動物親近,說明你是好人。我這人其實不算太好,自己知道。但鳥在腳下鑽褲而過,看得你脖子左轉右轉。挺高興又挺緊張,鳥看得起咱們,知道咱們不是荼毒蒼生的壞種,是樸素的人。鳥像叩首似的左啄右叨,像地上布滿了好吃的東西。我瞪眼看,也沒啥呀?都是土。我這架勢端不住了,一挪腿,鳥飛了。我心裏說,明天此時還這兒見。估計它倆不能來,畢竟有語言隔閡。

鳥飛了之後,我接著練八段錦,舌下津液泉湧,卷舌吸氣緩咽,體會道家所說“甜”字。發現地上有一毛蟲柔軟拱腰,黑紅兩色條紋。人要是披這麼個大氅多麼貴族。又想,這老兄若如馬那麼大,在街裏蠕動可不得了。想起剛才養畫眉那人說,畫眉吃蟲乃如過年。他手裏拿個盒子,打開全是人工孵養的蟲子。沒營養,他說。還得是自然界的蟲子,真蟲子。這家夥,連蟲子界都出假了。我抬眼看他找“真蟲子”,並往這邊走來。心說,毛蟲你快爬吧,這麼顯眼。那人近了,我趕緊找草棍把它挑到樹叢裏。養畫眉人問:“看著蟲子沒有?”我說:“沒有啊。”他皺眉說:“現在的蟲子太奸,找半天也找不到。”我說:“那是,傻蟲子早讓鳥吃了或被人踩死了。”心裏對這位穿黑紅格裘皮大氅的蟲子說,這回我救了你一命,下輩子若你為人我為蟲,你也想法救我,拜托。後來想,啥呀,就這麼一挑,沒準閃斷人家腰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