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穿過雨衣的螢火蟲(1 / 1)

在江油,時不時察覺一些仙氣。不是我有了仙氣,是這裏的風光和人的談吐有一些“山色有無中”的飄逸,不拘泥,不笨重,可能跟李白都有關係。

我收過一條開玩笑的短信,說“李白,你太白,你太太白”。在江油,看不到李白是怎樣的白,看到許多的關於他的石雕,雪花石、大理石,都很白。雕像還在雕,雕他喝酒的、望月的,卻看不到飄逸的豐神。杜甫詩曰:“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他認為李白有庾信和鮑照的清新與俊逸。中國文學史上,誰最為清新俊逸?庾鮑隻占了一點點,大塊的清新俊逸都被李白占了。李白練過成仙術,但不詭秘。他練過劍術,卻不血腥(“十步殺一人”,這句有點嚇人)。李白練縱橫術而不奸詐,練帝王之師術卻不厚黑。他清新,性格雖然反複無常,仍不失可愛,像一枝被風舉起的荷葉。我老家管相貌好看之人日俊,李白詩文都俊,即使《蜀道難》之佶屈聱牙也含著俊。今人的文章俊逸的已經不多,許多人無來由地往文章裏麵塞文化,並在前麵加一個“大”,好像小了會被槍斃,很多文章因此顯出蠢。沒有神采婉轉,沒有玉樹臨風,是大肚子漢坐在曆史的破草席上訓話。

李白好,人文都俊,他還有俊的升級版“逸”,左開右合,上通下達,無所不能,無所不爽,無所不筆到意到。董仲舒曰:“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這說法有點整蠱,好像我們全指著孔子的一點點光活下來。現在有很多人借孔子的光而變成人造太陽在電視裏照耀別人。套此句式,可說“天不生李白,詩歌如之何?”我也不知“之何”會怎樣之何,但中國文學史趣味少了,人情味少了,不好看了。虧了李白,我們讀到小兒天真無賴的喜人詩篇,讀到桃花一般、飛鳥一般、遊魚一般、土匪一般、君王一般的俊逸章句。沒有李白,蘇東坡可能出不來(出來也不是這個樣子),而杜甫在唐朝顯得太孤單。李白讓姓李的人都感到自豪,包括唐玄宗。

我在江油的昌明河邊走,夜裏的江水漫不經心地流過去,兩岸坐滿吃火鍋的人。四川人吃火鍋的時候個個逸,放達舒暢。這地方有李白的足跡,讓他們放了好幾百年的心,沒人棄火鍋而操弄大文化散文,他們誰都不傻,知道生活在當下。

漫步到遊人漸少處,見到螢火蟲,好像從李白的紙籠裏剛逃出來。光照的亮度有一個術語叫“克勒絲”,不知這些小蟲的光有多少克勒絲,像蚊子上了夜光劑,像瓢蟲拎著小燈籠。下雨了,劈啦啪啦,我先想到螢火蟲的光會不會澆滅。它們仍然明亮,穿過看不清的雨滴,團在一起,轉移到江的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