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穿海軍製服的玩偶熊擠在浴盆裏。它們東倒西歪，像在驚濤駭浪中耗盡了體力，浴盆是一艘船。熊雖然筋疲力盡，表情還那麼憨厚。其憨其厚說白了是無知。跟人相比，動物其實都是無知的，但熊無知的表情更突出，人類尤為喜愛。
就生存而言，每一種動物當然都不無知，它們知，否則早滅絕了。人從人的眼光看出老虎威嚴、狐狸狡猾、企鵝上流社會。動物無意經營氣質表情，人說什麼就算什麼了。人為什麼喜愛用熊做玩偶呢？是看中了它的傻。我在西伯利亞見過熊站在公路旁。站起來的熊，下半身臃腫，如套了五條棉褲提不上去。熊用跟它身軀比起來過於小而亮的眼睛看我們，它似乎在迎接一位中國親戚來串門，對我們不是它的親戚感到失望。熊的傻代表了人類對動物的總體看法：它們傻，並找出看上去真傻的熊作代表。俄語把熊叫做“米沙”，這是綽號。青海蒙古語管貓也叫“米沙”，均帶著親昵。
玩具可愛，把人間的威嚴放在動物身上，特別是傻的動物身上，讓人分外憐愛。軍裝的威嚴放在熊身上自然可樂。從潛意識說，人喜歡看到高大神聖的東西被解構、被詆毀，人見而暗自高興。這也算破除壓抑的一種方法。
我買了一隻熊，這是在德國斯圖加特的兒童商店。帶著它走在皇帝大街上，人都看熊而不看我，證明它雖傻卻比我好看。我的熊穿一身藏青色的製服，水藍色披肩帶白條，胸前有一個盾形徽章，顯示是皇家海軍。它的軟塌塌的水手帽上印著很長一串花體字母，證明它正在一個百戰百勝的艦隊裏服現役。
夾著熊往回走，想起我小時有過的玩具，一隻騎木馬的小鴨子也穿著畫上去的水兵製服。人把渴望大海的情結放在了玩具上，海深不可測。海的神秘還因為它跟人類的關係不深。海軍雖然是軍人，在人們心目中更像旅行者，代表著遠方。海軍的製服包含著比其他服裝更多的信息，放在熊身上，顯出它有理想、有紀律，而且勇敢。
公交車上，一個德國人用英語開玩笑，這個熊是從亞洲帶來的嗎（他們分不清中日韓三國人士，統稱亞洲）？我說不，它是德國海軍。這人笑了，又嚴肅地說：“德國海軍比熊更加愚蠢。”
在西方，貶低自己的國家與政府，似乎是一種時尚。我不了解德國海軍，沒搭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