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鄭州,住黃河迎賓館。此館樓不高,樹高,每一棵均有五六層樓之高聳。樹距甚遠,姿態岸然。問園丁:
“啥樹?”
“啥啥樹?”園丁反詰。
“這。”
“跑痛。”鄭州話“跑痛”即泡桐。
從大門至住宿樓,馬路橫掛無數紅布條幅,從左讀起:“熱烈歡迎全國……會議勝利召開”。這裏原是高級領導的住處,有鐵路修到這兒(後扒掉)。我到門口觀看橫幅,知哪些會議“勝利召開”。計有——血小板鑒定會、廉政督查會、高能量粒子流聯席會議,還有鐵路、教育方麵會議召開。這些橫幅,讓人自豪。頂算說,國家好多事是在這個院子裏辦的。
我來某會旁聽,不關各類事情之痛癢,於是遊逛,發現館後山下有一處名冠古今的勝景,鄭州話叫“晃褐”,即咱們說的“黃河”。
黃河闊大悠遠,帶著渦旋,上罩飛雪織出的天幕。
遊人寥落,河邊有一人一馬。
人是農民,身披藍格子床單遮雪,頭發與眉毛皆白。他說:“騎馬吧,騎馬照相,一元錢。”
他表情嚴峻,仿佛騎馬是天下第一要務。說完話,嘴唇翕動,好像還有話要說,衣服全打濕了。
有人騎馬,耀武揚威一番,還在河邊撒了泡尿。禦馬人賺得一元錢。
我問:馬喂料一天多少錢?
他答:十元。
問:你一天賺多少錢?
答:二十元。
問:旺季比這好?
答:旺季比這好。
我說:應該備一副鞍子。
答:看好騎兵退役的一套,四百元。
我說:馬頭簪上紅纓,多好看。
答:對。
我說:馬太瘦了。
答:我準備提高它的夥食費,二十元。馬吃得好穿得好,人家才愛騎。可惜掏不起錢。
說著,他掏毛巾擦馬身上的雪,馬不看他,遠望黃河。聊天得知,修路征地,使他成為廣大失地農民的一員。對隻會種地的農民來說,沒了地,這匹馬承擔了他全部的前程。
問:馬裝備好得一千元吧?
答:一千多。我一天吃喝就三元,剩下給馬攢著呢。
我說:旺季就好了。
答:旺季就好了。(歎息)
簡單算個賬,馬掙二十元吃十元,人吃三元,剩下的七元積累起來發展這匹馬。待馬剽悍威風之後,提高收入。一個種地的莊稼把式沒了地,隻好如此了。他盼著旺季,像種地時分盼著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