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雞鳴三通(1 / 1)

醒得早,安排再睡間,枕邊傳來雞叫,我以為人夢了。夢也有夢聲——開香檳、雙刀對決、電視觀眾傻叫——耶!還有斷斷續續的交響樂章節。我揣想,這是勃拉姆斯的《德意誌安魂曲》麼?夢裏,想把一切弄真切真是不能。雞鳴是真聲,我複醒來。這是鄉村?眼前的所有指明,無鄉村。

我住的地方叫××花園,左右有建工局家屬樓、玻璃廠、一所中學、一所帶泳池的澡堂子。哪來的公雞?也許有人三更放錄音。

想起,順仿羅馬雕塑的山牆前走,約為卷煙廠宿舍,近黃河大街。在那兒見過雞,滿地啄食,沒考察公母情況。那一帶,從太陽升起算,有一堆中年以上的人在謾罵。電視上不管播什麼事,他們全質問:有啥用?不如給俺們交采暖費。罵一通,背手看人下棋,轉身再罵。中午,他們回家吃飯睡覺,下午繼續。那兒有雞,想起來了。城裏不讓養雞(讓養狗,為什麼不讓養雞?雞有四德:信、勇、護群、羽炫),在一家穆斯林飯館下麵,雞踱步。一隻公雞像想心事,抬起一隻爪,並不邁出,歪頭沉思。

借雞鳴,起身看這時辰的風景。三點。克萊斯特公寓樓的吊車臂像表針一樣擺動,上麵掛著燈,防飛機撞上。夜色稀薄了,如藍琺琅屏風褪了一些顏色。街上沒人。我喜歡夜最深處的行人。別人睡覺,他為一件事精神飽滿地行走。也就是這些。我接續睡,找一個夢接上睡。

一晃兒,又覺雞鳴,不像剛才的雞,流行音樂的話叫“聲線澀滯”。就公雞的鳴唱而言,屬高音,越往後越高——《圖蘭多》韃靼王子卡拉夫的詠歎調即這般,吐出所有的氣,讓空氣震蕩。這一鳴畏縮,聊複爾爾。看到天已半白,白過鄉村大嫂手裏沒褪盡色的藍包袱皮兒。星星沒了,月亮傻傻地還不回家。車稀,街上還沒人。

雞第三通唱,在市聲響起之後。窗下有早市,車馬進退出聲,人互相指責。這時雞叫,孤單的一聲,和什麼都不挨著。最多的是吆喝,“一元啦!煎餅一元”,“豆漿,新鮮豆漿”,“誰吃枇杷果,降血脂啊”,“電池、辣椒便宜賣了”。(什麼發音方法?電池和辣椒一起賣?)公雞不想叫第二聲,留著,天朗夜靜時分試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