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酈陽,從瓊州,從所有舊人舊事說起,都可以被這一問,卻從來沒有個說法。
兩人僵持良久,廳裏的燈燭偶然間劈啪作響,韓升隔著門簾朝外望了望,鬥膽說道:“將軍,昭兒自回府,一整日未吃東西,在府門外等了好幾個時辰了。”片刻後又道:“不如,先叫她吃了飯。”
陸靖勳沉默良久,氣消了些,起身出去,她果然還在。
他伸手扶她,卻輕易一下就將她拽了起來,如同紙人一般,他說:“先吃飯,吃過飯我帶你去見他。”
菜肴布了滿桌,昭兒低頭往口中填飯,味同嚼蠟,應付差事一般隻為快點兒吃完。陸靖勳在一旁瞧著她,手中來回搓碾著一枚筷枕。昭兒的輪廓在燈燭下,恍若鑲了一層紅色的邊兒。
正在此刻,外麵忽然進來傳話的侍衛。
“什麼事。”陸靖勳問道。
那侍衛附在陸靖勳身邊耳語過後,見陸靖勳揮揮手,便下去了。
這邊昭兒早已停了筷子,定定地瞧著他。
陸靖勳看向她,說道:“吃完了嗎。”
“嗯。”昭兒點點頭,繼而問道,“侍衛來找你什麼事?”
從前,他們在一起時,也有侍衛等人過來秘稟事務,昭兒幾乎不關心,從來不會也不敢去問,如今,為了徐恒,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
他看著她,倒似沒有生氣,隻是淡笑道:“你猜猜是什麼事。”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昭兒說。
“徐恒說要見你。”他說。
昭兒卻見不得半點兒欣喜,心下越發一緊,冒出不好的預感。為什麼忽然要見自己,這樣的關頭,他是不會見自己的,除非是要話別了。就好像......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她。
她不知怎的就生出這些可怕又奇怪的想法。一時間怔在原地,連手上的筷子就要滑落都未發覺。
陸靖勳抽出她手中的筷子,啪地扔在桌上。叫她猛然抬起頭看他,眼中滿是驚怖。
“不是一直要見他,還愣在這裏幹什麼,走吧。”他說完自己先出去了。
昭兒默默地緊緊地跟在他身後,生怕落下,就去不成了。
有時陸靖勳未聽見腳步聲,回頭看看她,卻見她戛然停了腳步,站在原地盯著他,仿佛站在她眼前的是洪水猛獸一般。他便不再回頭,徑自超前走,她才又漸漸跟上來。
也難怪,當著她的麵兒將徐恒打成那樣,她怎麼可能再像從前那樣遇到事便圍著他轉。
府門外,已備下了馬車,還有陸靖勳的馬。可是昭兒登車時,卻忽地腳踩空,一下子從上麵磕下來。陸靖勳伸手一抓,算是扶住了無礙,可是她的袖中有異物,硬生生地隔著他的手掌。
“是什麼東西。”他問。
“沒什麼。”昭兒搖搖頭,垂著眼簾。
“拿出來!”他喝道。
她抬頭瞧見他臉色,知道此事過不去,便緩緩從袖中取出那隻長簪,自她回府,便將這東西一直藏在袖中。
陸靖勳接過來,是一支朱雀朝陽,足有七八寸長,一指粗,氣勢華麗,簪鋒筆直銳利,寒光凜凜。她從來沒有帶過這個,此刻卻藏在身上。
“藏著這個幹什麼。”他說著竟坐在車轅上,將簪子伸到她眼前,問道。
她沒有說話。他越發明了。
“想尋死。”他問,“想跟他共赴黃泉?”
一旁的韓升等一應下人大氣不敢出,銀霜此刻早已跪在地上,驚魂快出了竅,亦不知姑娘何時藏著簪子在身上。
“還是要防著我,要以死明誌?”他又問。
她依舊沒有回話,隻悶悶地站在他麵前。
陸靖勳沒再問,那簪子快要被攥的變了形。他將那東西摔向韓升:“收了。”
簪子落在地上,彈起來發出泠泠之響,韓升忙拾起來置於袖中,額上已冒出一層冷汗。
陸靖勳打量著她,問道,“還有什麼,藥,匕首?”
她搖搖頭。
他信不過,也不再顧忌所謂君子禮義,伸手去摸她另一隻衣袖及腰間可藏物之處。
昭兒沒見過他這樣,邊朝後躲邊慌忙搖頭:“沒有了,我不騙你。”
他停了手,見她滿眼淚光。他漸漸將火氣壓了下來。
“走吧。”他說著站起身來,“上車。”
昭兒小心躲著他鑽進馬車裏,下人亦牽過陸靖勳的馬來。
“不必了,不騎馬。”他說著,也上了馬車,與昭兒同坐車中。
馬車沿著寂靜的長街駛去,漸漸疾馳,隻在城門處略耽擱,便奔向宜城而去。
昭兒幾次偷偷端詳他神色,想以此揣測接下來徐恒的安危,可到底看不出什麼。
陸靖勳一路未語,隻是開著窗子,手肘搭在窗邊朝外看了一路,整個人透著倦意,就好像一頭困頓至極的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