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伎樂,特善諸國。”
——三藏法師玄奘《大唐西域記》
庫車,庫車還沒到呢,我的心兒已蹦跳了。
人們都說,庫車是龜茲樂舞之鄉。我麼,也曾不止一次地沉迷於那激越的旋律之中。此時,庫車就在眼前,我依稀聽見,那颼颼小風吹過來的時候,夾帶著悠長抒情的樂舞聲。這一大群吃飽了草而臥伏在鹽堿大渠上黑黝黝的羊兒,忽然一個個豎起了耳朵,隨即翻身而起,擁擠在一塊你踢我咬地打鬧起來。
驟然間,大風來了,一陣黃色風暴從天山那邊掀起,轉眼釀成了塔形的風柱,在大戈壁上打轉轉。嗬,撒野的龍卷風!此刻,我倒覺得,這風柱恰似一個個高健的戴著繡花小帽的男性舞蹈家,正在熱烈的鼓聲中發狂地踢踏著、旋舞著呢。
我和我的夥伴,簡直像是被狂風裹挾著,卷進了庫車城。
哦,這就是聞名海內外的庫車麼!
在風浪翻滾的庫車城中,矗立著醒目的石坊牌樓,上書四個漢字:“龜茲古渡”!就是說,我們已到龜茲國了。
眼前,幾輛搭著紅色剪邊涼篷的馬拉車、驢拉車,上邊坐著一些穿著華麗的維吾爾族姑娘,她們用紅色黃色的紗巾蒙著頭,護著黑油油的發辮,你說我笑地從牌樓中間款款而過。穿行在街道兩邊的姑娘們,一見小篷車跑過來,就向車上姑娘們頻頻點頭,親切招手,像有什麼喜宴相約似的。不管車上坐的還是街上走著的姑娘們,一個個穿著黃的紅的連衣裙,穿著紅的黑的高統靴子,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眉宇間閃動著盈盈春色。這兒是庫車大街,不然,我會誤把她們當做是在舞台上跳龜茲舞呢!
風停了,太陽像團火球墜在天邊。
我驀地發現,在一座大清真寺的平台上,站著一位留著長胡須、身穿開襟大氅的老者,仿佛從天而降的老仙,一動不動地站著,莊嚴地俯視著人間。我愣了半晌,才看見他緩緩移動身子,在平台上踱步。我想,老者是這座大清真寺的住持吧。寺院的門緊閉著,隻能從棚欄隙縫中,看見裏麵的樓道和大廳,寬大而又肅穆。
此時,我想那位留著長長胡須的老者,也許這會兒已走下樓梯,應邀去參加一個家庭的婚禮,為新娘新郎做禱告吧。不,或許他就是庫車幾位著名的老藝術家中的一個。這兒的維吾爾族老人,即使到了七八十歲,一旦聽見“熱瓦甫”的彈奏聲,就會一躍而起,擊掌而舞,和小夥子相比,跳得更老辣熟練呢。
庫車嗬,古老而又年輕。
我從大街走向廣場,從農貿市場到賣小吃的地攤上,看見許多新起的以維吾爾族審美樣式建築的高樓大廈,給古城增添了多許鮮麗,而特別是街市上洋溢著一種異國情趣,一種特有的歡躍的音韻。你會看到,這兒擠在一堆談笑自若的維族老人,幾個搶著掰食西瓜的“巴朗”娃娃。你會看到,那幫操著生硬漢語的維族小夥子,偏戴著小花帽,一麵風趣地擺弄著手舞的技巧,一麵大聲叫賣著羊肉串。
更多的是那些維族少女少婦們,聽不見她們在喊什麼,隻見在小吃地攤上扯麵下鍋,端飯送菜,那來往如飛的形態,那黑眼睛一閃的笑容,帶有一種天然的有節奏的韻律。這不能不使人想到,仿佛這兒的少女天生就是出色的舞蹈高手,少男天生就有一副宏大的嗓門。也許,這是我的一種錯覺。然而,一來到這座城市,就不由地使你覺得像踏入了一個飛蕩著樂舞旋律的世界。
庫車的魅力就在這兒。我感受到一種藝術的氛圍,卻也並不是憑空想象。
老早就聽說過,這兒是古代的龜茲國,從王室貴族到平民百姓,都是能歌善舞的,剛生下的娃娃,也是愛跳愛蹦的。連三藏法師玄奘西天取經,路過這兒,也為之動容,在《大唐西域記》裏盛讚屈支國——即龜茲“管弦伎樂,特善諸國”。那時,龜茲國包括庫車、新和、沙雅幾縣的三角洲,而庫車是西域樂舞的中心。龜茲國,也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絲綢之路上的一顆明珠。這兒本身就有豐厚的藝術土壤,又吸收了印度、波斯藝術的精華,使這兒成為興盛於古今的龜茲樂舞勝地。
宋·沈遼在《龜茲舞》詩中寫道:“龜茲舞,龜茲舞,始自漢時入樂府。”此樂始於西漢,盛於隋唐。隨著西域戰亂,文化滲透,龜茲樂舞流向武威(涼州),和漢族音樂融合,爾後出現了涼州樂。繼而,流向唐都長安,爾後出現了宮廷樂舞,而且遠遠傳播開去,從東南亞流向了世界,龜茲樂舞已譽滿天下!
盛唐時期,眾多的文人墨客的詩詞中,可以找到許多西域樂舞的形象記載。“大曆十才子”之一的李端,在著名的《胡騰兒》詩篇裏,記述了一個西域流浪青年藝人的舞姿:“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環行急蹴皆應節,反手叉腰如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