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塔克拉瑪幹之謎(2 / 3)

風,會把辛辛苦苦剛開拓的運輸線路破壞掉,使你不得不重新開辟。風,會使野外出工的弟兄們迷路,遭難,發生意外之災。記不清有多少回,狂暴的風魔使沙漠隊斷糧、斷水、斷燃料,最後連鹹菜都啃完了,幾乎瀕臨絕境。

蒿忠信怎能不發毛,不發躁。他曉得身上擔兒的重量,把弟兄們拖進了“死亡之海”,就得好端端地拉出來!曾有幾回,他在沙海中顛騰,把迷途的夥伴從死亡線上拉回來。曾有幾回,他連續幾夜不眠,從風魔嘴邊搶救出了昏迷的小哥兒們。

一場黑風沙暴襲來,把運輸線路截斷了。水罐車司機王玉坤到百裏以外的塔裏木河拉水,被困在了半路上,直到夜半時分還不見回來。蒿忠信焦急起來,坐臥不安,弟兄們也一個個愁眉苦臉,王玉坤該不會出事吧?這會兒,風越刮越大,約有十級以上,像黑妖魔似的,啃得營房車搖搖晃晃,東倒西歪,風刮到第二天淩晨,天雖明了,天卻黑了,整個天地混混沌沌,伸手不見五指。

曾在世界幾個沙漠上滾了半輩子的美方代理人瓦爾先生,此時神色慌張,臉色煞白,也沉不住氣了,抓住報話機向庫爾勒基地,緊急呼救:“這裏出現了黑風沙暴,我們處境非常危險,黑風再刮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誰料,風暴中斷了電台訊號,無法聽清他的呼叫。可是,他的呼叫聲卻無形中給人們增添了一層恐懼氣氛。

狂風怒吼著。蒿忠信心如火焚,王玉坤孤身一人不知困在哪兒,危險時刻威脅著他呀!

等風暴稍微減弱的當兒,這位“酋長”急不可耐地爬上車,和司機一起,跑出去尋找王玉坤了。狂風把道路已經搗毀,他們隻有一邊探路,一邊尋找。他們在沙漠上轉過來轉過去,折騰了好幾個小時,怎麼也尋不到王玉坤。他到底在哪兒?

後來,他們才在距離營地約四十公裏處,發現了王玉坤和他的水罐車。

蒿忠信飛也似地撲過去,緊緊地扣住了王玉坤的雙肩。他望見王玉坤一下子變得疲憊不堪的樣子,那撲滿沙塵的灰突突的麵孔,哽咽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王玉坤在這兒困守了兩天兩夜,靠吃餿黴的饅頭渣和爛魚罐頭維持生命。這個從未叫過苦的硬漢子,此刻見到了自己的隊長,不由得雙眼噙滿了淚水。他倆相對無言,熱淚縱橫,隻有緊緊地擁抱,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這是悲喜交集的令人窒息的擁抱啊!

世界上再沒有比這生死與共的友愛感情更珍貴的了。正是這種血肉相親的友愛感情,把這一百四十條漢子聯結成了一個整體;正是這種血肉相親的友愛感情,支撐著他們不僅在“死亡之海”生存下來,而且再有任何艱難險情,也不能使他們屈服。

塔克拉瑪幹艱苦的生活把人們的感情拉近了,心和心貼在一起。你的困苦就是我的困苦,你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人與人間的感情,在這兒被淨化了,純化了,無限地升華了,升高了……

與大沙漠抗爭,向“死亡之海”挑戰,這就是我們時代的塔克拉瑪幹精神!

塔克拉瑪幹的氣候,簡直像個隨時會變臉的惡狼,青一陣,白一陣。

要說冷起來賊冷,氣溫降低到攝氏零下三十度還多,寒氣逼得人喘不過氣。可是,熱起來就像高溫大蒸籠,烤得人火燒燎亂,地麵溫度高達攝氏七十度左右。我們來到這兒的時候,已是清涼的九月,但是仍然熱得要命,黃沙滾燙滾燙的,使你無法下腳。

我們的沙漠勘探者,要在野外測線、推路、鑽井和搞地震放炮,那在沙漠受的煎熬就不用多說了,最大的麻煩還是來於自然界,他們不得不隨時準備和風沙,和嚴寒酷暑,和饑渴抗爭。美方經理麥克林曆經沙場,他去過沙特阿拉伯、突尼斯、利比亞和撒哈拉大沙漠,他說相比之下,塔克拉瑪幹要算最可怕的了。

最可怕的要算斷水。

水在沙漠裏如同黃金,是人的第一需求。沒有了水,野外勇士們就失去了活命的源泉。可是,這兒氣候異常幹燥,空氣裏幾乎沒有一點水分,熱風又吹得人嘴唇破裂,每人一天喝十公斤的水,也抵消不了難忍的幹渴。因此,他們不得不時常到沙漠邊緣的塔裏木河去拉水。

那一次,天氣火辣辣的,副隊長馬兆宇從野外返回營地。他被火紅的太陽燒烤著,腳踩著滾燙的沙地,喉嚨像冒了煙似的幹渴。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幾次想坐下歇會兒,滾燙的沙地使他坐也坐不下來,隻有昏昏沉沉地挪動了步子。他渴嗬,渴得渾身像著了火,全身軟癱了似的,隻有十公裏的路,他竟走了三四個小時。此刻,他渴得實在支撐不下去了,離營地隻有百十米,再堅持一會兒就能喝上水,可是他等不得了,看見身旁有個大水坑,便急不可耐地跳將進去,大張嘴地喝了起來。

可是,他明明知道,坑裏的水不能喝,又苦又鹹,喝了要拉肚子的呀!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連整個身子都泡在了水坑裏,一動不動了。哦,隻有嚐受過幹渴之苦的人,才了解一滴水的可貴,即使是發苦發臭的水也要喝下去嗬!

水,那馬兆宇跳進去喝的水,就是塔克拉瑪幹沙漠底層的水。你也許會感到奇怪:“死亡之海”哪兒來水?人們曾斷言:“死亡之海”不會有水,也沒有想到會有水,水和極端幹旱的沙漠絕緣了。

“男兒國酋長”蒿忠信就不信這個邪。

他和弟兄們闖入沙漠腹地,已經有好些時日了,他們體驗到水是人身上的血脈管道,沒有水就難以活命。

這天,蒿忠信走進沙漠深處,驀然發現幾棵紅柳,便尋思起來,這沙漠植物是怎麼頑強生存下來的呢?他心裏一動,和幾個弟兄找來推土機試著往下推,推出約四米深和二十米長的大坑,果然下麵浮上來些稠糊糊的沙漿,隔天竟滲出兩米多深的水。呀,多棒!多叫人驚喜!

他們再用鑽機打了約八十米深的井,水就嘩啦啦地噴上來了!雖然,水是苦水,又澀又鹹,但畢竟證明“死亡之海”底下是有水的。有水,就可以使它淨化;有水,就能生存下去;有水,以後開發大油田就不犯愁了!蒿忠信和哥們兒樂得直蹦,直跳!這是個特大喜訊,這是一九八三年七月一日,這是和沙漠挑戰贏得的前所未有的勝利!

自此以後,他們每挪動一個營地,便推出一個水坑。隨著一條條橫穿大漠的地震測線,也留下了一個個叫人心花怒放的水坑呢!

蒿忠信和弟兄們與沙漠較量,苦是很苦很苦的,可是他們也得到了莫大快樂,這是外邊的人難以享受到的。當他們完成了一條條測線和一個個剖麵的時候,當他們從一個營地轉換到另一個營地的時候,這就意味著和“死亡之海”的決鬥中,又向前邁進了一步。他們就這樣一步一步向前推進,一步一步地向前衝擊,步步為營,步步獲勝。贏得這種勝利談何容易!這是經過千辛萬苦贏得的勝利嗬!

當他們回望著自己在塔克拉瑪幹沙漠留下的一個個腳窩的時候,難道不感到喜悅麼,這是把死亡踩在腳下的征服者的腳窩嗬!

在蒿忠信“酋長”的記憶中,最難忘懷的是在“死亡之海”度過的第一個中秋節。

那是一九八三年九月二十九日,農曆的八月十五。清晨,臨出工前,蒿忠信叮嚀弟兄們早點回來,叫食堂做好月餅,並準備好一頓美餐。隨即,他來到了施工現場,見到袁惠興的推土機被一座特大的沙丘擋住,費了老大勁也推不出一條路。他便和袁惠興商量,從低緩的地方繞過去,他倆並約定了會合的地點。

但是,當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望見小袁的推土機在五公裏以外,閃現了一下,卻突然沒影了。他趕忙脫下紅色信號服,使勁向遠處搖晃,連喊帶叫。可是,隔著那麼多沙丘,小袁怎麼能聽見呢!他急得撒腿朝小袁走的方向追趕,連靴子也不知啥時跑丟了,一直追呀追呀天都黑了,仍然看不見小袁,莫非失蹤了?

此時,沙漠黑洞洞,蒿忠信隻覺得又累又餓,跑得兩條腿發軟,不知不覺地昏倒在了沙窩裏。驀然,他一下驚醒過來,意識到小袁處境危險,得趕快給庫爾勒基地報信,便掙紮著爬起來,往回走。此刻,已是夜半,在墨黑的夜晚裏,他發現隊上二十幾個弟兄,帶著手電筒、報話機,急匆匆地正在尋找他們。

淩晨,他回到營地,發現所有弟兄們都沒睡覺,都在焦慮地等待他和小袁。大家見他回來了,圍上來問長問短,忙著給他端飯,還遞過來一塊月餅。他拿起月餅就想起了小袁,怎能吃得下去呢!他馬上給基地報信,基地很快派出了直升飛機,才在十公裏外的荒漠上找到小袁。

這天晚上,小袁隻穿著一件背心,孤身一人困守在駕駛室裏,忍受著寒冷和饑餓。等小袁被直升飛機救了回來,弟兄們搶著送來吃喝,蒿忠信也把那塊未吃的月餅,塞到了小袁手中。小袁接過月餅,捧在手心,呆呆地望著,不覺大滴大滴的淚珠滾了下來。他哭了,默默地哭了。一塊月餅,竟然換來小袁那麼多眼淚,他為什麼哭嘛,他不是好端端的回來了麼!